操心,但要接掌唐氏的东家簪缨不行。 卫觎早已知道是如此。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胸腔内炽热难平,却尚能忍受,卫觎望着廛室外昏黑的天色,忽道一句:“阿奴,以后无论目睹什么,遭遇什么,都不要惧怕,向前而已。” 簪缨思索一时,不解他的深意,却点头应下,“知道了。” 一想到要与小舅舅分别,她心中亦大不好受,却不愿让尚未来到的离情浪费眼下相处时的心情。 她仿佛坐得累了,塌下腰肢拄案支颐,反过来安慰卫觎:“小舅舅莫担心,别后再见,就一切都好了。” 那是在十分亲近之人面前才会做出的放松姿态。 她如雪细腻的脸颊上,还有两颗小巧梨涡。 卫觎静静看了她一阵。 一时菜肴上齐,摆了满案。宋氏按卫觎以往的规矩,在案头多放了一只粗陶酒碗,斟满酒水。 卫觎颔首道谢,宋氏便识趣地退下,不打扰他们二位。 只是在掀帘进去前,宋氏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竟陵王拾箸亲自拾那红衣女娘布菜,情态之亲昵,全不似舅甥之间应有的样子。 老板娘心下微微惊异,不敢多思,撂帘避去。 却说簪缨看见那碗酒,忆起葛神医说过,小舅舅的毒症须忌上瘾之物,这酒也在其列,犹疑睇目:“这碗酒是……” “我不喝。”卫觎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不是饿了?先尝尝老板娘的手艺再说,每样都尝一口。” 簪缨便依言尝了,觉得滋味尚可,犹喜那道石蜜淋汁的龙眼,那种半酸半甜是她没吃过的口味,趁着卫觎不留意,一连往口中塞了好几颗。 卫觎眼底隐有笑意,一顿饭顾着给她让菜,看她吃得多,自己吃得少。 直到簪缨吃得差不多了,他向柜台后的帘布轻望一眼,目光渺然地开口。 “阿奴,此间老板娘,是祖将军心悦之人。” 簪缨蓦然定住。 她反应了一会,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问:“那、那她……” 卫觎眼中有一种寂寥,“她不知道,祖将军没来得及……此事除将军与我之外,无第三人知晓。” 簪缨慢慢放下筷箸,终于明白了小舅舅带她来这里是为什么。 世人皆道祖将军心怀克复中原之志,所以终身未娶,投身报国。可原来,那位祖将军是有喜欢之人的。 他喜欢一间小酒肆的老板娘。 只是身逢乱世,命艰运蹇,至死都没有机会让她知道。 簪缨又看向那碗酒,也终于明白了那是给谁准备的。 “阿奴能喝酒么?” 卫觎拿过一只空碗,提酒坛倒了小半碗,推到簪缨跟前,“可否替我敬祖将军一碗。” 簪缨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目含水光。这些年无论是祖将军的秘密,还是小舅舅自己的秘密,他都压抑太久了,即使想酹祖将军一杯酒,都找不到代饮之人。 小舅舅让她成为第三个知晓此事的人,是对她极大的信任。 她点头说能,抢过酒坛,将酒碗斟了个满,捧起陶器仰头便灌入口中。 才喝了小一半,卫觎把住碗沿撂在案上,说道:“够了,土家酒烧喉咙。” “我还能喝的……”女娘目中水赩生光,有如梨雨轻醺,春棠欲醉。 自己却并不觉是醉了,只道喝满一碗才算是对逝者的诚意。 卫觎没让,无意看见她带着酒水色泽的唇瓣,不由看住。 “好喝吗。” 他颈侧暴露的青筋动了动,嗓子哑得自己都惊异。 心里有个声音在警告,别再看了。 可天知道,他馋酒已有五年。 小店昏灯,秋夜浊酒,交织成一张引人销魂的网,男人马上马下皆稳如泰山的身子,就那么纵许自己往前倾了一寸。 便在这时,簪缨用力握住卫觎的手,目光郑重地作保:“小舅舅,有我在,不会让你如祖将军一般。将来你遇到喜欢的女子,定可与她喜结连理。” 此言如棒喝,让卫觎猛然清醒。 随之汹涌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恼火。 他忍了半日的燥意,他以为走出那间浴房后便已经恢复正常的心境,在这一刻通通背叛他。 卫觎反手扣住簪缨手腕,瞳孔闪过一抹妖冶的暗赤光芒,眉目逼近:“我会喜欢谁?” 簪缨对上一双极有凌迫力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一种濒临失控的克制与引而不发的危险。 “……小舅舅?” 攥着她腕子的手烫得像一块烙铁,簪缨惶惑起来,睫影颤栗,失措地缩手,却未挣开。 卫觎不放。 扯动之间,她手边的酒碗被撞到身后木柱之上,碎裂两半。 碎声似一道惊雷,划破了簪缨柔软的心,有什么正在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