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杜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原打算躲着一辈子不见,没想到还是被自己的学生找到了。
薛酌磕了三个头没有起身,双眼含着泪花望着杜老爷子,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腰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云影和云洄同样双膝跪地。
“怎么,宴清你的耳朵聋了,连老师说什么话都听不清了。”杜老爷子没好气道,双手负于身后。
薛酌,字宴清,这是当初杜老爷子离京前特意为薛酌取的字。
他也是料到自己不能参加唯一爱徒的及冠礼。
“宴清不敢。”薛酌欢喜得像个孩子,连忙从地上起身。
膝盖那块月白色的云锦料子沾了尘土,灰扑扑的,但素来在意仪容的薛酌在见到杜老爷子的时候那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常溪的眼神来回在杜老爷子和薛酌身上转换,两只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脸上写满了吃惊。
原来杜爷爷和薛公子竟是师徒关系,难怪薛公子会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他们这个小山村。
“进来吧。”杜老爷子扔下这句话,随后就和常溪先一步进入院子。
薛酌主仆三人紧随其后。
杜老爷子喜欢清净,所以在选择居所的时候千挑万选才选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地方。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对于杜老爷子来说这便是极好的,自己也开垦了菜地,有吃有住,相较于从前在京城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富贵日子,他觉得现在日子便是最好的。
起码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然而薛酌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老师住在这个地方一定受委屈了。
自从进了这院子男人就垮着一张脸,看哪儿都不满意。
到了堂屋。
杜老爷子没忍住说他,“宴清,你说说你,又板着一张冷脸,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就是这样,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觉得你老师住这个地方受委屈了,瞎操心。”
“老头子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舒服得很,有住有吃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薛酌收起了冷脸,又重新变成了温润公子的模样,他想解释,“老师,我。”
话没说完,云影和云洄就端着茶进来了。
薛酌出行一贯讲究,茶具和茶叶都是最好的。
常溪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玉兰花雕纹茶盏,心中暗暗咂舌。
茶盏还是玉做的,富贵人家果然讲究。
她浅抿了几口茶水。
嗯,茶的味道有点苦,不好喝。
她果然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杜老爷子就直白多了,他喝了一口就把手里的茶盏‘啪’的搁在一边,眉毛皱起,嘴里嫌弃的说道:“不好喝。”
他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是有多想不开爱喝这种东西,还是白水好喝。
杜老爷子从衣袖里掏出一包自己炒的南瓜子自己嗑得正香。
薛酌从见到杜老爷子的那一刻开始,看着他的种种行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乡下庄稼人,穿着粗布麻衣,住着简陋的房屋,还要自己辛苦劳作。
全无从前在京城的名士风姿,何等受人尊敬。
现在连自己从前爱喝的茶都不喜欢了。
时移势迁,到底是变了。
男人不免有些伤感,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堂屋里的气氛忽的沉静下来。
常溪察觉到自己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将药箱打开,把为杜爷爷制作的药贴和养生的药茶拿出来交给他老人家,然后就告辞离开。
杜老爷子开口挽留,说留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
面对老人家的盛情,常溪只能寻了个借口推辞道出门的时候忘了喂鸡鸭,再不回去要饿坏了它们,并表示自己下次再来看他老人家。
常溪走后,屋内的气氛更是冷到了极点,云影和云洄站在堂屋外面都能感受到不对劲。
这外面晒着太阳,日头正好,他们却忍不住双手抱住胳膊发抖。
相较于薛酌的耿耿于怀。
杜老爷子就跟那没事人一样,嗑完了南瓜子,又兀自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
薛酌终于忍不住开口,目光灼灼,“老师,您真的甘心吗?”
“那老夫应该不甘心什么?”杜老爷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刹那间,薛酌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名震京城的杜首辅。
“当年之事您明明就是被冤枉的,如今学生已经有能力为您翻案了,您就不想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吗,难道您就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他厉声说道,胸膛随着情绪的激烈程度起伏。
六年前,一向持正守身的杜首辅被人弹劾,牵扯燕王谋反一案,今上文嘉帝感念其多年恪尽职守,劳苦功高,故只罢免其首辅职位,令其无诏永不许回京,并未牵连杜首辅背后的杜氏一族,仍准许其家族子弟入朝为官。
自此以后,杜老爷子如同人间蒸发,彻底失去了踪影。
薛酌也是好大的功夫,其间的波折更是数不胜数,这才寻到杜老爷子的踪迹。
“宴清,荣华富贵于为师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比起京城里尔虞我诈的日子,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