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王相。”崔辞宁嘲讽地说。
他们如今的陛下挥退群臣,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翻看宗卷。
王伏宣和崔辞宁向柳品珏行礼。
柳品珏称帝之后也不喜欢穿龙袍,此时此刻也就身穿一件低调且暗藏富贵的玄色衣袍。
除却如今他处理公务的地方从书房变作了御书房以外,别无例外。
他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起来吧。”柳品珏搁下宗卷。
崔辞宁例行公事,向柳品珏述职,一板一眼,像个毫无感情的木偶。
王伏宣则是把一本折子递给柳品珏,上面写满了被肃清的前朝之人姓名。
这些年来即使前朝之人大势已去,即使柳品珏仿佛仍在怀念故人,但对这些人依旧没有心慈手软。
御书房里燃着火炭,要硬说春寒料峭也不尽然,如今回暖正是温暖的时候。
柳品珏本人有内力加身,也不是会怕冷的人,可他屋里却常年燃着炭火,也不嫌热。
怕是要照顾某个自小羸弱多病的人吧。就像是园里那么多的花一样。
王伏宣讽刺地弯了弯唇角。
公事也就办完了,理应来说,崔辞宁和王伏宣也该告退了。
但崔辞宁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没动。
柳品珏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这些年来崔辞宁但凡是回京述职,可是半刻都不乐意在这里多留,在玉京多留。
“陛下。”崔辞宁说,“前朝余孽赶尽杀绝,是否有碍陛下贤明?”
“哦?”柳品珏放下了御笔,“你的意思是要放他们一马咯?”
崔辞宁颔首。
柳品珏微微扬起眉梢,“萧氏将你崔氏嫡系几乎屠戮殆尽,血海深仇,你还愿意为他们说话?”
崔辞宁沉默。
王伏宣含着讥讽笑:“恐怕将军是怕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才宽宏大量原谅了人家吧。”
“所以呢?你这是为了朕,还是为了故人啊?”柳品珏漫不经心地撩开桌上的纸张。
王伏宣余光瞥到那是一幅字,字迹居然如此的熟悉,但却相当生涩稚嫩。
笔锋转圜之处,像是有人握着写字人的手,教写字人如何书写。
上边写——龙与虎,应声裂。
崔辞宁依旧会以沉默,片刻后他弯腰作揖,“自然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柳品珏轻笑一声。
柳品珏站了起来,“你我君臣行至此路实属不易,你有从龙之功,却未曾讨要任何封赏,这回便作为你的赏赐吧。”
“你说得对,朕重要顾惜自己的贤名。”他扯动嘴角,“都下去吧。”
王伏宣和崔辞宁二人离开御书房。
王伏宣笑:“我倒是也没发现,将军是如此心慈手软,铤而走险面对一个吞人嚼碎了骨头都不眨眼睛的陛下,也要救仇人。”
“随你怎么想。”崔辞宁没有解释,径直离开。
柳品珏站在桌边,漠然地望向窗外的花树。
那么多的花,一年四季,总有花开。在春日里更是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有花枝探出窗畔,伸进了御书房里,连带着盎然春意也一并溢了进来。
只可惜了,迟早要死的。
他站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月色让影子被寂静拖拽得格外漫长。
柳品珏还是会想起他跟萧玉融真正意义上,心气平和见过的最后一面。
他们对弈,最后萧玉融还是输了。
或许萧玉融也知道在那次之后,他们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地对坐下棋了吧?
柳品珏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她说:“我先行一步。”
她确实先行一步。
有无数个瞬间柳品珏都想喊萧玉融别再往前走了,他和萧玉融都清楚前面就是死路一条了。
但是谁也不能停下脚步了,停下依旧是死亡。
柳品珏还是喊了卿卿。
而萧玉融说:“先生留步。”
他也确实留步了。
“春晖虽妙,但过于沉迷其中,只会耽误荒废了自身。”柳品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他抬手,一剑斩断花枝。
再往前走两步,柳品珏拿起案上华贵却难掩陈旧的棋盒,定定地看了片刻。
“啪嗒”一声,棋盒被丢进了炭火,一点点,很快又燃了起来。
珍贵的金丝楠木、白玉黑玉,都一并烧了起来。
玉却没被烧化,只是表面出现了裂纹,美丽依旧。
“玉碎之后……”柳品珏笑了一声。
他迈步走出了御书房,没再回头。
不过玉京的事情都与北境不再有关了,崔辞宁回到这里,崟洲是安抚又刺激他伤痛的地方。
但他依旧守候这里。
崟洲天冷,凛冬降临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渺小。
炭火不知道何时何地熄了,北境天寒地冻,外边吹进来的寒风冻得慌,连呼吸都能看见白色的雾气。
崔辞宁沉默地望向帐外。
那么久了,连她的面容都开始模糊了,自己却还是梦到她。
梦里她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