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小姐在学堂外要昏倒之际,他在不远处的树上沉默得恍若雕像。剑被他死死握紧,却还是只能如往常一般沉寂下去,谢时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故而他无比明白,谢时对于小姐而言代表着什么。
谢时死后,他在不远处看着小姐将自己躺入棺材,明白小姐是想赴死。他履行了他自出生起便被赋予的使命,在小姐即将窒息之际,一剑挑开了棺材。
他曾以为他不会后悔。
直到他看见小姐哭,一次,两次,无数次。
流光沉默地将信件丢入火盆,拎着糕点越过围墙,走了两条街后送给了街边的乞丐。
小姐早就发现了信件中的端倪,大公子心知肚明,桃花形状的糕点会让小姐想起谢时,大公子还是心知肚明。
大公子起初用谢时还活着的消息吊着小姐,后来用自己和谢时可能还活着这个希望吊着小姐,彻底摸清小姐的性子之后,大公子开始逐渐戳破小姐的希望,为后面谎言的彻底暴露做准备。对此,小姐亦心知肚明。
流光告别道谢的乞丐,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他闭上眼,压抑的哽咽的少女刻意压低的哭声仿佛一直在他耳旁。
*
离开江南之前,盛烟画了一只纸鸢。
暮色时分,她独自去了小院。其实也不算独自,毕竟她知道暗中一定会有哥哥派来保护她的人。立于木门前时,她对着上面的蛛网失了神。
她眼睛一红,轻轻推开了门,木门“吱吖”一声,她仿佛听见了槐花的笑声。她猛地低下头,眼泪打在纸鸢上,上面的墨花了些许。
尚未到结柿子的季节,那颗树上只有翠绿的叶和黄白色的小花。
一阵风吹过,盛烟手中的纸鸢似乎要飞起来,她将其紧紧抱在怀中,放到了屋子里面。那日她昏迷之后,哥哥又派人将坟都填了回去,她后来回来看过几次,烧了好多好多纸钱。
她安静地看着四座碑,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用铁锹挖开了曾经她躺的那一处。她费力推开棺材,将纸鸢放了进去。
纸鸢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盛烟最后看了一眼,随后将棺材板推上。
做完一切后,她大哭了一场。
十七岁的盛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谢时,别原谅她。
*
她就这样离开了江南。
颠簸的马车上,她没有问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亦或者还会不会回来,她只是望着窗外,安静地抱着她的布娃娃。
三日的路程中,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谢时的话题。
那个谎言为盛序安留住了盛烟,那个谎言将盛烟留在了人间,从他们离开江南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功成身退,此后再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到长安的那一日,空中下起了大雨。
这是半月以来,盛烟在梦境以外的地方见到的第一场雨。没有下在多雨的江南,而是下在了长安——她不曾见过的只在谢时口中听过的长安。
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了府邸,停下的那一刻,盛烟被盛序安扶下了马车。哥哥牵着她的手,步入了厅中。
暖茶奉上之际,一众奴仆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端着当下时兴的衣裳、首饰或者饰品,一眼看去一排起码有二十来个婢女。
盛烟怔了一瞬。
盛序安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今日晚上有宫宴,这是爹爹提前为小烟准备的,小烟若是想去,就挑上一身,若是不想去,哥哥就陪小烟呆在家中。”
爹爹这几日不在家在宫中述职,盛烟是知道的。今日是最后一日,晚上的宫宴便是圣上为爹爹举办的,就算她不去,哥哥也应该去,没有为爹爹举办的庆功宴哥哥陪她呆在家里的道理。
她点了一身素净些的衣裳和首饰,轻声道:“这些便够了。”
雨在他们入府时便停了,她挑选完后,盛序安温柔笑笑,轻声道:“那我带小烟去看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方院子,不算大但很精致,每一处都很用心。盛烟认真地看着,洛音跟在她身后“哇”了一声又一声。
刚下雨,荷塘里面有青蛙,像是听见了洛音的‘哇’一般。
荷叶上雨水滑下的那一刻。
“呱——”
扑面而来的槐花清香扑鼻。
盛烟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开心。
*
傍晚时分,盛烟同盛序安一同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她以为哥哥会为她讲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但哥哥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她只需一眼便能够认出爹爹。
她便又想起青鱼那一句,她生了一双和爹爹一模一样的眼。
故事本该这样,她会同哥哥一起步入宫殿,她将一眼认出十七年来不曾见过一面的父亲,从此以后她是长安盛家的二小姐,拥有十五岁的她不曾拥有的一切。
她的确也只用了一眼。
就认出了谢时。
青年一身雪白的衣裳,冷淡地坐在仅次于天子的下位,身旁是婀娜伺候的女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