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直大义凛然的质问声和两个老卒轻蔑敷衍的回应声中,顾君恩悄悄离开,返回自己营帐。
一路他静静沉思,想着柳直如此顽固,即便左绪和他老爹一人白脸,一人黑脸,怕也未必能成功说服,既如此,那就来一招直接的,明日直接派人在榆林城西下呼喊,说义军仁义,同意绥德百姓出城,等绥德百姓都出城,随便找几个人问,城中虚实自然就清楚了。
但人数不宜太多,一天只答应放一百人出城,又或者说,放了第一天的一百人,确认了城中虚实之后,后面的人放与不放,都没有关系了。
当然了,顾君恩心中明白,这种小伎俩怕是瞒不过尤振武,但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第二日,闯营派了大量人员,到榆林城下呼喊,说城中百姓都可以出逃,他们绝不伤害!但迎接他们的是一通弓弩和火铳,又被毙几个人。
闯军不死心,多以盾牌重甲保护大嗓门的军士,再次到城下呼喊,这一次有了回应,城头有人呼喊,说你们贼人诡计,我们岂能不知?骗我们出城,你们趁机截杀,这等卑鄙下流之事,你们做的还少吗?除非见到柳先生,否则对你们的话,我们一个字也不相信。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顾君恩无奈,只能又转回柳直这一边,希望左绪能有所突破。
左绪见过柳直之后,柳直被悬吊的时间和次数,比昨日少了许多,晚间,还为柳直送了一碗肉粥,柳直虽然没有用,直接踢翻,但怒气冲冲的样子,比初见左家父子时,好像少了一些。
顾君恩以为,这也可以算是小小进展,假以时日,左绪说不定能从柳直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这是磁侯交给咱的命令,无论如何,也得让柳老头开口,说出城中实情个。”左光先正在叮嘱三个儿子,准确的说,其实只是在对左绪一个人在说----对于他左光先和他前两个儿子,柳直深恶痛绝,见面就破口大骂,毫不留情,但对小儿子左绪,似乎还有所情面,虽然也骂,但还留有体面,这让左光先觉得,或许左绪能帮着完成这个任务。
“左绪,你听见没有?”见左绪低着头,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又或者不在意,左光先忍不住怒。
左绪点头,嗯了一声,以示听见。
左定对他道:“此事关乎重大,你能不能打起点精神?不管用软用硬,都得尽快让老头开口,以免被人怀疑,我们故意对柳老头留情,延误磁侯军机,那就不好了。”
左绪嗯了一声,似是明白。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左光先喝道。
左绪低头,行尸走肉一般的去了。
“这个老头,真是可恶!吃我左家的粮,砸我左家的锅,若不是要留他的命,非拷死他不可!”左定骂。
正这时,中军进到帐中,向左光先禀报,说今夜照例向东门射去劝降书,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夜的劝降书,并没有被东门守军直接烧毁或者扔下城头,而是有专人收了起来。
“没有看错?”左光先一喜,东门守将孙惠显是他故旧,且孙惠显不是榆林本地传统将门,和尤家没有交往,倒是他当年对孙惠显颇为提拔,现在榆林势单力穷,以他对孙惠显的知遇,应该是有机会说服,继而拿下攻取榆林的第一功。
“绝没有。”中军回答:“射书之人不但看到了,而且还听见有人喊,送于孙副镇。”
“好好。”左光先捻须点头,虽然收下劝降书并不能表明什么,但总比将书信扔到城外,或者付之一炬的好。
这或许也是一种态度的表现。
说不得和城中缺粮有关。也怪不得柳直会出城呢。
“如果城中真缺粮,尤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当日,因为尤振武的告发,他父子三人,同时被下狱,若非李自成攻破西安,他们一家人说不定到现在都还在大牢里面呢。
每每想到,左光先都不禁会咬牙切齿。
不过,左光先并没有贸然将这个变化上报刘方亮,他想着明晚再试一次,如果再被东门守军收下,那他就可以去见刘方亮了。
夜深了,在关押柳直的营帐外,一个人顶着寒风,在帐门外站了很久,但终究是没有进去,最后面无表情的走了。
正是左绪。
他虽然得了命令,要说服柳直,但却不知道如何执行?甚至他都不敢见柳直,不是怕柳直,而是因为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是一把尖刀,在他心头刨来挖去,疼的他撕心裂肺,不能自己。
他曾经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在榆林横着走,是榆林下一代将门的翘楚,无人敢惹他,他也自认为自己以后也能和大哥一样,成一镇总兵,压过榆林所有将门年轻,但万万没有,一个尤振武忽然横空出世,攫取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光环。
嫉妒让他失去理智,面对尤振武时,他的猖狂和蛮横会加倍,就如出征那日,街头相遇,他们相互动手斗殴一样---如果面对他人,他不会这样,但面对尤振武,他就是忍不住。
河南大雨的赌,他输了,西安郊外的袭击,更是让他锒铛入狱,也就在枷锁上身的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也终于清醒,自己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