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这一路的变化, 杜掌柜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女子在外行走本就艰难,何况女子心性比男子更为柔善敏感,一见人间疾苦, 便如藤曼缠身,挥之不去。 当年东家是巾帼中少见的飒爽,遇事极少伤春悲秋,气格豪壮胜过男儿。小娘子的性子却随了姑爷, 是个外柔内善的。 但已经开了头, 杜掌柜又不能拦着簪缨, 只能安慰小娘子说腊月之前差不多能到颖东, 见过钟掌柜,交接过账簿后,再向北,也许可以赶在除夕前到兖州,同大司马一起过年。 簪缨盘算着时日,心情确实因此好了些。 随行的姬五娘主仆由卫队中分出两人专门看管着, 月余以来,并无可疑之处。 那个梁家村的孩子,由任氏亲自照料, 也养得壮实了几分,虽然依旧不爱说话,至少不像瘦猫儿似的奄奄一息了。 想到此时正在颖东郡的流民乌龙与手, 簪缨不免想起上一世, 此人聚众反晋之事。 经此一途, 她更觉得世间万事有迹可循, 若不是亲眼所见, 她岂知在声色犬马的建康以外, 大晋底层的百姓受佃主豪强以至世家大族的层层盘剥,过得是难以温饱的日子。 活不下去,不反何为? 这样的世道,难道只有等小舅舅竭力奋战,澄清宇内,才会变得好一点吗? 可哪怕战胜了北朝,到时又会有君主忌惮,世族倾轧,四域窥边小国,纷乱依旧不断…… 簪缨陷入沉思。 这一日,行队取捷径从豫州蒙城境外经过。 因知此地驻有豫州兵营,为免节外生枝,王叡提议不走官路,从城外南郊穿过。簪缨同意。 谁知就在行经南郊时,前方突然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夹杂着男子淫语浪笑。 簪缨一路行来,对这种声音近乎于敏感,眉尖当即一跳,叫停马车:“前方何事?” 外头沉默良久,王叡才近前沉声道:“女君莫露面,此非我们能管,宜速行。” 即使隔着车厢门,簪缨也听得出王首领的声音中极力压抑着愤怒。 她莫名,又感不祥,推窗欲观,才推开一线却被外面的一只手掌抵住。 簪缨从窗隙中对上沈阶漆黑的眸子。 沈阶眼里压着一种簪缨看不懂的情绪,冲她摇头。 不远处笑浪更大,簪缨忍气静声又问了一遍:“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阶咬了咬牙,方道:“前头是蒙城屯兵的营户聚居之所,有一将正领着亲兵……奸.淫兵卒女眷。” 簪缨耳边嗡然一声,沉若惊雷。 她本以为自己对世道的黑暗面已经见得够多,沈阶的话,却又一次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从京口来,见过卫觎整肃下北府军户的安稳和谐,便以为其他州郡的军镇,纵使不如北府,也都大差不差。却想不到青天白|日下,还有这种肆无忌惮侮辱兵眷的事! 愤怒过后,簪缨想明白了王叡与沈阶的未言之意。 蒙城为豫州军镇之一,常驻兵马不少于三千,此事的确不同于她之前遇到的孤苦贫弱事,涉及外州军政,还真是……看见了,管不了。 车外少女的哭求声冲击人耳,簪缨指尖发抖地攥拢湿冷的掌心。 这队车马目标显眼,蒙城守城大将军樊卓鹤立于一片灰扑扑的军帐间,铁甲长披,威风赫赫,他怀里逗猫儿似的箍着个不及他前胸高的瘦弱女孩,上衫已褪净,当着人面正要寻乐,便看见这一小股兵队。 樊卓目光顿时阴鸷。 副将收到将军的眼色,握刀高声问:“前方何人部下,竟敢铠甲武装过蒙城之境!” 王叡粗扫一眼对面阵势,见那将领行此不齿之事,竟带着五六百兵卒驻在附近,让这些有妻室的兵丁眼睁睁看着,心头怒火越发高涨。 他隔着一条干涸的沟渠硬声回道:“北府大司马帐下,奉大将军之命护送唐氏东家出行,如何?” 他若来一番遮遮掩掩,反会引得对方不知死活地盘查,大司马的名号便是震慑,谁人敢拦。 卫觎的人…… 樊卓眼皮一跳,再看那遥遥一队玄甲兵,果然心生忌惮。 南朝但凡领过兵的人,没有一个不怵那煞名在外的大司马的。 然而这樊卓身为豫州刺史的妻侄,手握一城兵权,一向横行无忌惯了,骨子里又是个极贪色之人。他听说过,那唐夫人的独女小小年纪,便有洛神宓妃之美,毁了废太子的婚约后,和姓卫的厮混在一起,把京城闹了个天翻。 樊卓如水蛇一样阴湿的目光紧盯那辆遮挡严实的小油壁车,心痒痒起来,陡然觉得手里的二两肉没了滋味。 美若天仙,到底是怎个美法? 他眯眼舔舔牙根,似在犹豫能不能截。 离簪缨马车卫队末尾十步之外的另一辆牛车上,一个书僮跳下车。 张望见前方冲突,书童回过头脸色发白道:“郎君,前头好像是本地的驻兵在凌欺人,女公子不会想管吧?会出事的。” 傅则安白发垂肩,敛眉凝沉瞬息。 而后他从身旁坐垫下的暗格,摸出一只自离京那日起,便一直小心保管的长方木盒。 “此事她如何管,一时心软看不惯,救得了眼下,人走后,得救者只会受成倍折辱。” 嘴里这样说,傅则安用拇指抵开盒盖一角,露出绛色玄纹的一角象牙轴绢。 那双古井枯沉的眼里,久违地闪过一抹微光。“等等看。” 这时候王叡已催动马车向前,他的职责是保护女君安危,用大司马的名号震慑还可,无令,却不能和外州兵部产生冲突。 就在马车经过军户一带时,簪缨透过车窗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高大虬壮的穿甲男人钳扣着一个小女孩的瘦弱背脊,那女孩脸上啼痕未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