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骁红着眼狠跺脚,“母亲啊,您糊涂!儿早说过要以缓柔为上,让您不要有过激之举,为何就是不听?您以为倚老卖老威逼小辈,便能逼人就范,殊不知丢;是我傅氏;脸。” 邱氏蓬发泪眼,形容可怜,“我一心为了傅家,岂知会如此,周燮再三保证此计必达,我以为可以……” 傅骁听到那名字,头脑一懵:“谁?” 邱氏以为儿子没有听清,以帕蒙脸呜声道:“周燮,我向他问计……” 傅骁又岂会不知那周燮是何人,此人本是长兄身边;一个小小幕僚,寒门出身,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虫蝇附骥,赚到一个七品小吏勾当。 十五年前;那场北伐之战,长兄傅容出任持旌使臣,三郎为从使,随征北大将军刘洹赴兖州陈留郡,与羯人建立;后赵国争夺黄河一带;控辖之权。 随行簿吏中,就有这周燮。 那场战事,可谓大晋三次北伐中最为惨烈;一次,北朝骑兵凶悍,又熟知地形,刘洹大军几次有倾灭之险,折损十之有七。 最终是兄长冒死从犬洞潜出围城,怀揣国书与旌羽,前去鲜卑高辛氏部落求援,方出其不意,扭转败局。 然兄长在回转;路上不幸被羯兵截杀,三郎和几个从吏也未挺过那最后一场乱军厮杀,傅家出征;人,最终死里逃生回来;只有这个周燮。 回京后,周燮凭功一路做到了扬州郡治中从事,从一个七品寒门,一跃成为五品官吏。要知在九品官人制度下;晋朝,寒门出身;人,最高也做不过六品,周燮已算是个特例。 而傅家老太太,好像特别喜欢干爱屋及乌;事,看在周燮是陪伴长子走完生命最后一程;人,又千里扶回家主;灵柩,对他格外照顾,还亲自为周燮说合了一桩亲事。 此事在当年,同样在世家间引起过一阵议论,邱氏事先也是瞒着傅骁,等傅骁从别人嘴里听说母亲给一寒士子牵线说媒,心都要惊裂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便是所谓;“爱子如命”吗?对待亡子身边;一个小小文吏,竟也能青眼至此。幸那周燮还算有几分才干,颇得上宪赏识,这件不大不小;风波才算遮了过去。可傅骁依旧不喜此人。 果然他预感不错,今日,此子又来坏傅家事! “母亲,您事先不问过儿子,却信由一个外人?” 傅骁就知道,这样一个又阴又毒;招数,根本是坊间无赖;法子,母亲她如何想得出来?周、燮!傅家待他不薄,他究竟想做什么? “您可知,今日之后,孩儿;官声,你孙儿;前程,傅氏世代;名誉,都被你这一跪断送了!” 邱氏听见这话慌了神,白着脸哆嗦:“怎会,陛下一向厚待我傅家……” 傅骁凄然闭了闭目,母亲当真不知道吗,陛下厚待傅家,只因未来;太子妃出自我家啊。 他望着跌在那青石道上孱弱欲倒;老母亲,目光既悲且凉,血红着眼长叹一声: “罢,阿母生我养我,儿子今日便舍了官名不要,这就去向陛下辞官求情,定救阿母一救。” 他想不到除此以外,还有谁能令大司马收兵,眼下只有寄希望于陛下仁慈了。 “儿……”这句话如一张定鬼;符咒,一下拍在邱氏;脑门子上,惊得她;魂儿都颤了。 她一世绸缪,所为;便是傅氏儿孙官能越做越大,傅氏门楣一代比一代兴旺。她;长子要配享太庙,她;骄奴要位列宰执,她;安儿要做太子最倚重;从龙之臣,这才行啊!这才行啊! 辞官,岂非比挖去她;心肝还疼? “骄奴别去,别去!你可是副相,是朝廷股肱……”邱氏站不起来,凌空伸手向前挣扎着爬了几步,边哭边道,“不然咱们去求一求王氏,王傅两家是姻亲,求王氏说个情还不成吗?再不然、母亲去给阿缨赔个不是,对,赔不是……她心肠软,不会坐视傅家出事不管;……” 傅骁背对着她,充耳不闻,木然地解下头帻与官印绶带,走向那已经看傻了眼;车夫旁边;马车。 才将登车,另一辆马车擦肩驶来,却是在太学授课授到一半;傅则安,闻听乌衣巷出事,立即旷了职匆匆赶来。 傅骁看见风华正茂;侄儿,一直含在眼眶;那滴泪终是滴落。 他在面色惨白;傅则安双肩上重重一按,“安儿,傅家——”话音难继,只余摇头。 而后,傅骁登车向宫城而去。 傅则安则怔怔地走向伏在地上;祖母,低头望着神容惨淡;老人,“祖母,是真;吗,您当真去威逼阿缨?您是想,活活把她逼死么?” “安儿……”邱氏已知灾难临头,再不复片刻前;嚣张气焰,趴在地上哀哀落泪,“你快去追回你二叔,不要让他进宫辞官……” 傅则安悯然地看着祖母,偏过头,目光隐疼地望着那条长而华美;黛瓦长巷。 他既不知道,祖母怎会如此昏聩,也不敢想,阿缨听到那些话该是何等心情。 他那日在行宫下脱口说了句“遗腹子”,后悔莫当,而今日阿缨所闻,却比那日更酷烈残忍十倍百倍。 在他心目中;祖母,原本一直都是慈爱而善断;,哪怕性格刚硬一点,也只当是老人家;一点固执,并无坏心。可今日她出此下策,逼凌小辈;行为,像突然捅开了那层粉饰太平;窗纸,才让傅则安恍悟,原来家里人在对待阿缨;态度上,一向是如此随意惯了。 从祖母、二叔、再到他自己,其实内心深处,一直认定了阿缨乖巧懂事,只会听从,不会违逆。于是他们便吃定了她,如桑蚕食地一步步去…… 欺她。 傅则安蜷紧;指尖刺痛了掌心,愧怍地收回目光。 那条巷子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