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山雨后,涤净;朝岚轻笼在行宫殿宇;绮檐青瓦,丹槛炫日,栝柏松椿,碧叶一新。簪缨一夜好眠,在软榻上醒来,下意识先去摸头上;簪子还在不在。 昨晚春堇服侍她睡下时,不曾取下那只墨玉簪,所以不但簪子在,簪缨;头皮还被绷得发疼。 “小女君醒了,今日是还想戴着这只簪子呢,还是换支别;式样?”春堇见小女君起身,忙端水捧帨近前伺候。 簪缨都不记得昨夜她是何时睡过去;,揉着饧饧;眼,下榻,趺坐镜台前。 她手指抚过阿娘曾经用过;凤纽铜镜,对镜照面,一时转动左脸,一时凑上右脸,将头顶那只男人式样;发鬏看来看去。 半晌,她才不舍地拈下了玉簪,轻轻搁在案子上,抬手松散开长发,散披于肩。 “寻个檀木盒好生放置起来,这是我;及笄礼物,岂能天天戴去外头呢。” 春堇听出来了,女君这是喜欢呢,只在心情放松;时候,小女君软侬;嗓音里才会透出那种小小;娇气。 她既觉心酸,又感庆幸,往常千捧万宠;小女君,想要什么没有,昨日偏是礼不成宴不就,连个同她庆生;人都无。 幸好还有大司马,为小女君补上了这份缺憾。 “还有,”簪缨眸光清明,“我已离宫,姊姊不要称我女君了,我不是什么女君。” 春堇说好,拿起梳子为她盘一个精巧;随云落雪髻,“那奴婢便唤小娘子。” 亲捧着几套衣衫进门;任娘子,才进阁子便听到这句话,笑着接口:“那小娘子也千万别再喊我什么‘伯母’了,我何曾如此老了,小娘子若不弃,便也叫我声姐姐吧——小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阿傅睡得很好,昨晚多有劳烦伯、任姊姊,当真失礼。”簪缨起身见礼。 她很喜欢任娘子身上;洒脱爽利,这种蓬勃无拘;性情,是她在宫中多年,从未见过;。 说完,簪缨又故作为难:“我唤你姊姊,却叫杜掌柜作伯伯么?” 任娘子大笑起来:“那又如何,我不嫌他倚老卖老,他也别耽误我青春年少呀!” 春堇听这位娘子说话实在有趣,忍不住笑出一声。说过了玩话,任娘子轻敛神色,将外阁间儿;仆婢遣去,说起正事:“小娘子,今早;朝会上有些动向。” 她便将今早朝中有人弹劾太子等等诸事,告诉了簪缨。 此为庙堂政议,并非庶人可闻。然而唐氏商行在京城;耳目通达得超乎想象,这又切身关乎于自家小娘子;利害,所以杜掌柜早就留着心眼打听,那头一散朝,这边;消息便传进了耳朵。 簪缨听说有耿介之臣弹劾了太子,又有人参告傅骁,丞相还在朝堂上意无意地暗示了一嘴,提醒皇帝,她退婚后便不再是太子妃……目光一睇一睇地明亮起来。 她无意识压住右臂,低喃:“比我想象中好。” 从当初计划退婚时,簪缨便清楚,她势单力弱,又怀璧昭然,想要彻底摆脱皇家,光靠决心是不成;。 杜掌柜所接管;唐氏商业固然能做她;后盾,可一来,她在宫里被庾氏愚化教养多年,对于自家;产业、人脉、势力、能力等都不甚了了,当时人在宫内,拿不准外头;深浅;二来,她也不想让杜伯伯和唐氏直面皇室;刁难与压力。 她岂能因为有了后盾,就背靠大树好乘凉,把一切都丢给杜掌柜去应对呢?不,唐氏在保护她,她也想尽力地保住唐氏产业。 所以她需借势,需要第三方势力;介入,去分散皇宫里那些豺狼;视线。 那便是王氏了。 簪缨对朝政一窍不通,她压根不知谁是傅家;政敌,也不懂得世家之间;恩怨争斗。只不过她记得上一世,就在自己幽居萝芷苑;两年后,皇帝病笃,丞相王逍多方走动,欲改立二皇子李星烺为太子。 此前在玉烛殿,陆嬷嬷严防死守着各类闲言杂语,簪缨就像活在一只琉璃笼子里,虽见万里长空,却不知风动云动。后来被扔到了冷宫,许是觉得她没用了吧,禁守反而不严,她才能从春堇和底下爱嚼舌根;小太监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一些前朝;消息。 犹记得她当时发着高热,听到这件事,很希望王丞相能成功。 她不管什么乱臣贼子,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东宫换了人,她也许便可以离开萝芷宫,甚至有机会离开皇宫了。 可惜最后王逍没能如愿。 这也引来了李景焕登基后对世族;出手整治,而后世家势力反扑,晋朝陷入内乱,再然后,引发了各地;流民起义。 但不管怎么样,王氏不愿意看太子得势是肯定;。 所以听闻她提出退婚,乐见其成;王氏一定会使些绊子,那么皇帝也好,庾后也罢,都要抽出盯她;一半精力去对付别人了。 先前她回傅府,大动干戈地搬空蕤园,也是为了把动静闹大。 建康城一共便如许大,此事能传遍京野最好。然后,她再去西山行宫,利用此地不容忽视;渊源,唤起朝中人记起她与皇室婚约;来历——那是她阿娘和卫娘娘;约定,与庾皇后;太子并无干系。要是能由此激起些舆论,便更好了。 这些便是她觉醒前世记忆以后,窝在玉烛殿不出门,思索了四五个昼夜才想出来;一步棋。 她迟钝,幼稚,脑子里空得像张白纸,只好一个人琢磨很久很久。 最后决定试着把水搅浑。 搅浑水;要旨,是把更多人卷入。所以她需得穿一身饱受非议;白衣、需得让宾客亲眼目睹太子与傅妆雪;事、需得当众退婚、需得闹一闹傅府让左街右巷听闻、需得大张旗鼓地去西山行宫…… 簪缨知道,这套计划或许并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