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前朝后宫皆是一派和乐。
众臣在朝上例禀公事后便偃旗息鼓,没再上赶着给皇帝添堵,个把嘴甜的还能在公文上添几句吉祥话,朝堂上难得其乐融融。
及至晚风微漾桂香馥郁,檐角廊下皆掌起宫灯,官道上宝马香车络绎不绝,珠钗罗裙,玉冠锦袍,连来往的宫人都色泽颜丽,入目成画。
万家灯火冉冉,高楼俯瞰,一片盛世太平之景。
大皇子人虽未至,礼却半点不含糊。
唱礼官高声宣唱:“天降祥瑞,特呈君上。皇天昭昭,万世流芳。”
紧接着,以滚木做成的推车缓缓上前,从抚州运至京城的斑驳大石上,依稀可辨“天命恒晋”几个大字,旁边还有些风化痕迹。
皇帝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越是知天命,越是信天命。
他起身离座,来到那巨石前,伸手抚上字样凹痕,无限感慨。
“朕继位以来,未尝有凉德之心,天降祥瑞,是以佑我大晋,千秋万世。”
“陛下为国为民,拳拳之心为天地所感,青史留名,以此祥瑞为证。”
此言一出,众臣竞相溜须拍马,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许留只一眼便知那巨石乃人工伪造,世间一切信则有,大皇子也是捏准老皇帝的心坎,给他送来一剂强心药。
等到了二皇子的回合,他越众款款而出,许留端坐席边,漠然垂眸,仿佛事不关己。
“儿臣不及皇兄有这般好的气运,且儿臣天生愚钝,两月以来埋首书案,访遍京漕,手绘一幅漕景图……”他听到四周传来惊讶的吸气声,故作苦笑,摇头叹息着呈上手中尺卷:“其中不精不细之处,实乃儿臣自不量力。”
“唯有此心昭昭,祝我大晋漕运亨通,国泰民安。”
那幅由许留……不,应是前世晋帝高怀渊不眠不休四日,绘出来的漕景图,由两名宫人一左一右,徐徐展开。
若论画工,那自是不及术业专攻的宫廷画师,可但凡留心过漕运路线之人,都能明白这幅画有多么费时费力费心,才能毫不出错,才敢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这幅漕景图,心中涌上各种滋味。
他的反应倒不如群臣那么大,只是略带深意地望了二皇子一眼,夸了几句,便将之带过了。
天道和人心,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何者在皇帝心中更重要。
而许留也并未想要用一幅画来打动皇帝,高位之人最是善变,今天打动了,明天兴许就翻脸不认人。
他要的是群臣的眼睛,和他们的心之所向。
再怎么利益勾连,谁都希望能有个拎得清的主子,不至于给他忙前忙后地擦屁股。
这头的男人们忙着勾心斗角扯头花,那头的萧瑾安也忙得马不停蹄。
晴厘将接待宾客的事宜交由她来处置,她一面应付着小姐夫人,一面要管着晴厘分拨给她的人,谨防出了什么岔子。
萧瑾安不觉得自己会出什么岔子,她疑心有人会给她找岔子。
把她当临时工用完就扔,这种事贵人们最是能干得出来。
等到香粉阵阵远去,各家千金大多已入席,不再蜂拥而至,她暗自歇了口气,揉了揉笑僵的脸。
女宴选在百翠阁,不似平日里的宫门打开森然威严,来时需穿过一道镂花拱门,萧瑾安便立在门内接待。
门外一角有马车渐近,萧瑾安朝刚来的户部夫人欠了欠身,转身传人来领进阁中。
余光里只见一袭水青逶迤,没瞧个明白。
车马上紧随着下来个教习嬷嬷,伸手搀着朱颜玉貌的萧瑾禾,低声道:“莫要紧张,你是京兆尹之女章姝意。”
不过短短两日,这人已和跌地痛哭的小姑娘不一样了。
她在无助和祈求中流过太多眼泪,多少个孤苦伶仃的日子里,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爹娘的音容笑貌,不去想阿姊。
就当自己还在家中,只是顽皮到天黑,悄悄翻了后院墙回来,不敢吱声。
明日一早醒来,娘亲会揪着她的耳朵骂上一阵,爹会从旁护着,阿姊会给她盛上一碗芙蓉羹,朝她挤眉笑笑。
当时只道是寻常。
可惜,不会再有了。
她眸中覆上一层抹不掉的琉璃,抬眼环视着宫墙檐角都精致成诗的皇宫一角,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笑意。
“宫中,当真是个好地方。”
嬷嬷飞快地掠了一眼,再次出言提醒:“里面都是金尊玉贵的夫人小姐,言多必失,切莫大意了。”
萧瑾禾闻言哼笑一声,莲步轻移:“是吗?可我也是爹娘好生呵护的孩子,不比她们轻贱。”
嬷嬷闻言怔了怔,先前她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找一个呆板弱质的女子去假扮官家小姐,那不是上赶着给人揭穿吗?
可短短两日,萧瑾禾行坐卧立都有模有样,举手投足也是大家之气,她只当是这人有几分学才,还算过关。
加之她生得动人,只是连日惊惧气色不佳,缀粉点朱华服加身之后,竟是丝毫找不见那瑟瑟发抖的软弱女子。
如今看来,倒真不是什么学来即用,若没有长年累月的教导,骨子里很难有这份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