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水县从前是个人口大县,起码五年前还是。
沿着西河两岸的县城多有渡口,往来客船商船或顺流而下或渡河过岸,都能为各县带来不少收入。
沐水县地势平坦,良田广袤,再加上前朝修的官道经久耐用,直通县里,在渡河过岸这方面有不小的优势,沐水县也因此比其他县城富裕。
但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沐水县比起出云县这种夹在山窝窝里的县城都不如,已经沦落到官府开仓赈灾的地步了。
烧饼铺的老孙厚着脸皮夹在领赈济粥棚的队伍里,拉低帽子,扯了扯衣领,顺利拿到了一只空碗,再跑去旁边的队伍排队领稀粥。
就在他以为能如愿领一碗粥,为家里省下一口粮食的时候,粥棚边的小吏认出了他,立刻就嚷嚷起来:“老孙!你个卖烧饼的也来领粥,还要不要脸?家里吃不起饭了吗?”
老孙顿时臊得面红耳赤,缩着脑袋拿着小碗不知怎么辩解。
小吏得理不饶人,一张嘴把老孙骂得狗血淋头,又揪着老孙扇了几个嘴巴子才肯放过他。
“你个臭不要脸的,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非抓你游街示众戴枷告罪,县老爷好容易才凑到的粮食赈济百姓,你个城里的也来冒领。”
小吏三十来岁,身强力壮,几个嘴巴子下去,年近五十的老孙嘴角已经渗出血迹。
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又被掉在地上的碎碗片扎到了手,鲜血直流。
一时间,老孙不知是先捂脸还是先捂手,把头埋在肩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要是家里粮食够吃,谁会来赈济粥棚领一碗清汤似的稀粥呢?
“王小九我草你娘!”
队伍中一个骨架粗大的汉子抬手把碗丢了过去,砸在那小吏的头上,喝骂道:“县老爷赈济施粥,是他欠我们的!要不是他得罪了河神老爷,县里会五年不下雨?”
陶碗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接给打人的小吏破了相,额头上血液缓缓渗出,凝成血珠往下滚。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混在村民队伍里的城里人纷纷扯下伪装,就连被占了名额的村民也没有仇视城里人,反而一起怒视着小吏。
因为粥棚没日没夜的放粥,放的也跟开水差不多,骗骗肚子罢了,城里人不来占位置他们也没吃多少。
“大胆!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被这么多人用吃人的眼神盯着,王小九不顾脸上的血,赶紧拔出腰里的官刀,高声恫吓:“杀猪的,带头闹事,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你不怕不要紧,可小心你娘!”
王小九在衙门里当差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如何弹压民众,拔刀恫吓也只是为了自保,而不是伤人。
所以威慑住众人后,第一个就盯上了动手的张屠户。
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老娘,骨架粗大的张屠户冷冷一笑,立即带头冲锋!
他老娘身子不好,长时间挨饿更加虚弱,前天就死了。
区区几个衙役和小吏哪里挡得住众多饥民,跑得慢的被当场抓获,捆成待宰肥猪模样。
张屠户叫人把所有粮食倒进沸腾的锅里,站在推车上高呼道:
“乡亲们!五年不下雨,咱们早就欠下一屁股债,八辈子也翻不了身,原因大家都知道,县老爷的娘家侄儿路过咱们这儿,骂了下雨的河神老爷,咱们的苦,咱们的债,咱们饿死的家人,都是因为他!”
“吃饱了饭,咱们抄家伙冲进县衙,把那狗官扔进河里去,给河神老爷赔罪!“
积怨已久的民众瞬间燃起怒火,喊打喊杀声不断。
不等锅里的粮食煮熟,众人纷纷盛了半碗稠的,就着寒风一吹,囫囵吞下,气势汹汹地拿了扁担榔头冲进县城。
守城的士兵跟城里各大户有牵扯,早早退走,丝毫没有留下什么障碍。
一路走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乌泱泱汇聚了上万人,整个沐水县城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百姓。
县衙后院。
不知道被卖的县令沈文煜还在整理归乡行囊。
“可算是离了这鬼地方了,辛亏夫人娘家得力,不然调任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
“老爷,夫人交代,调任的事可千万要保密,若被人知道了,恐怕会有变故。”
身旁帮忙整理的是他小妾,原是她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忠心耿耿又有几分姿色,才被提了当妾室。
这次过来送信的也是她。
他任期已满,但考核极差,即便平调也是去更差的地方,所以他嘴上说跟县里大户一起承担,想办法求河神息怒,背地里却叫夫人回娘家找人疏通去了。
说到底,也是娘家侄儿惹的祸,他这个姑丈硬扛五年已经很仗义了,总不能要赔上一辈子吧?
好在甄家底蕴深厚,给他谋了个升调,不枉他当了五年好姑丈。
两人正收拾间,忽闻外面吵吵嚷嚷,沈文煜耳朵一动,皱起眉头,唤道:“来福,外面怎么了?”
老仆正在厨房偷吃点心,猛的听见主子喊,差点被点心渣呛到。
连忙灌了口水,拍掉身上的残渣,小跑着往正房里去。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