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之人往往有个共性——看透世间黑暗并深觉无望,这才蒙了双眼,索性做个无知无觉的聋子哑巴。
林知鹤是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书生,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正直良善的读书人。
他见过家族中君子之风远扬的三叔对贵人谄媚,见过自诩高洁傲岸忧心国民的表哥对美貌婢女上下其手,见过贤良淑德吃素拜佛的姨母不着痕迹除去府上姨娘。
很容易透过那些虚情假意看出背后隐匿着肮脏污秽,并习惯性用最阴暗的想法揣度他人。
轻袖姑娘身处污浊而淤泥不染,是他所结识的第一个例外。
后来他遇到小九。
初次见面的相助他虽感激却并不十分在意——若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将他救起,又怎能受得起他心悦诚服、舍身相报的情义?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直到被那明目张胆“挟恩图报”的小恩人带到了此地。
他面前是一群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乞丐,“穷困”二字几乎摆在眼前。
可无论是小九甘于贫困恪守底线,还是小七生于毫末志存高远,乃至余下不自卑不自苦抓住一切机会成长的孩子——都让他惊叹。
荒漠中长出了延绵不断生机勃勃的苍翠,是难得一见的奇迹。
他忍不住去想,这群孩子长大了会如何?
带着这种念头,林知鹤总想让他们拥有那些所谓“天之骄子”的一切——天生便具有的身份与权势,精挑细选的师门与同窗,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光明坦途的未来。
他比小九更了解徐星琅的家世代表了什么。
徐家当代家主徐令曾是归云客挚友,二人皆是年少天骄,意气相投、刀剑相合,曾被誉为新一代绝世双骄。
武林大会中惜败归云客刀下暂居第二。
后来归云客大侠被小人所害,徐令悲愤之下断剑而嚎,扬言世间再无人值得他拔剑。
归云客刀法已至臻境,先是月牙峰中独斗无剑派数十名长老,后又一人独守九阳城灭敌军数千名。与他齐名的徐令又该当何等风姿?
所以即便他再没有参加武林大会,江湖人仍然相信,若是他出手,定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江湖四大家族之首,徐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遇上初出茅庐的徐星琅,林知鹤心有百种方式借力攀爬,好让小九二人从中获利。
——哪怕是舍弃他的名誉。
一介白身、孤苦伶仃,声名二字于他有何意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发家者有几个清清白白?
为首者光明磊落,便更需有追随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深深看了眼那边眉眼飞扬的三位少年郎。
小七正翘着嘴巴和徐星琅斗嘴,两人时不时开口让旁观的小九评评理,最后得到个两方都颇为满意的答案。
可终究什么也没做。
林知鹤收回目光,垂眸时视线落在桌上展开的劣等纸张。
鸦黑色墨迹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小字:[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
年轻的夫子微愣,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溢出一声意味莫名的轻笑,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书走开。
或许少年人就该一往无前,心如明镜,不染尘埃。
可别带头做了不好的示范,惹得两个孩子移了性情。
……
雨势渐停时已临近傍晚,穿上小七制作的简易版蓑衣,徐星琅很是潇洒地在雨中挥挥手告别。
“天晴见!倒时候我们一起修屋顶!”
此刻笑望那背影逐渐远去的小九不知道,这将是她与少年徐星琅最后一次见面。
而日后命运弄人,世事坎坷,再相见之际——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
天晴的第一天徐星琅没来。
天晴的第二天依旧没来……
小九从刚开始装作毫不在乎地悄悄等待,到光明正大守在门前翘首以盼,再到最后又恢复往常没遇到徐星琅之前的模样。
只有极为了解她的小七琢磨着那日日推迟的修屋顶计划,气鼓鼓地在心中指责徐星琅的不守信用。
天晴的第十天,小九起了个大早,叫上其他小乞丐帮忙,自己一个人翻身跃到屋顶。
汗水从额边滑落,双手不便的小九只能歪了歪脖子,抬起手臂擦汗。
她一有动作,下面便传来惊呼声。
小伙伴们担心她,又不知道该不该贸然出声,只能把焦急的目光投向小七。
小七也提心吊胆,连忙喊着让小九慢慢来,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屋顶上的少女听到声音,看向下面挂着关怀的一张张面容,微微翘了下唇角。
“放心!我没事!”
光打在她有些泛黄的头发上,变成金黄色,让底下仰头望的小七想到肥沃土地上丰收的金色麦穗。
等她下来时,读书人林知鹤很是羞愧,暗自下决心,日后也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总不能让孩子做这些危险的体力活,自己一个大人无所事事吧。
虽说也有轻袖姑娘方才温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