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而下的台阶,孤单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地下甬道。两侧墙壁的凹陷处,忽明忽暗的火把,刺骨的穿堂风无情地摇曳石柱的影子。
干,冷,坚硬而沉默。
一道有别于周围粗糙墙壁的光滑石墙出现眼前,在几个奇怪的发音后它缓缓打开露出后面狭长的幽暗石室。尽头处落地窗户外泛着冰冷的水光,仿佛是在地下湖底。墙上有颜色混沌暧昧的挂毯,隐约看得见一些花纹或者文字。左侧的几排长沙发围住壁炉,里面微微泛红燃烧的木头是唯一温暖的源头。另一侧狭窄的通道指向地的深处。
分隔长沙发与几组桌椅的架子上摆着一些花瓶、银盘之类的装饰品,或许是因为光线不足,看起来已不再璀璨如新。
这陌生又熟悉的屋子深处有甚麽在发出呼唤,仿佛是一个人的名字。
向右侧走去——也许是走——那声音不甚清晰,却又突地匿迹。
下一刻眼前的幽暗石室扭曲旋转,变幻成全数的黑暗。不知多远的地方有闪烁的光点,如同夏日的流萤,又好似冬季的寒星。无法触摸也不知是向哪个方向浮动,伴随着那声音再度出现,黑暗的上方尽头处露出一线微光。
当足够靠近时,能看出那是一扇泛光的黑色圆顶拱门。那个呼唤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是自那门后溢出,转瞬消散在无尽的黑幕中。如同弥漫的薄雾散开,笼住全身。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
仿佛从巍峨嶙峋的山巅望向万丈深渊下水潭的飘忽,仿佛自渺远模糊的太古穿梭至如今混沌的荒凉,仿佛在孤寂无边的戈壁力图寻求无尽天地的回声。那声音几乎彻底丧失了某种活力或是某些情感,就像一袭华丽精致的丝袍在漫漫无情时空地转换下无奈地褪色成斑驳腐朽的残片。那声音暗哑低沉,又克制压抑,丝毫不像从光明的门内而出,倒好似从门缝之类逼仄处挤压而来,又或是在恐惧黑暗的地下挣扎时无不可免沾染上了绝望。
身不由己靠近压抑的黑门,那声音终于清晰。
也许是一个痛失所爱的可怜灵魂,失魂落魄游荡过所有荒野至精疲力竭,终于明了一切的寻找与祈求尽数落空。这可悲的生灵在倒地死去前最后一次思念亲友发出了悲戚的哀号——
——莱尔。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无比熟悉的宫殿卧室一如既往的幽暗。
起身拉开黑色与灰色的垂帘,我看到墙上的六盏四托石榴花形烛台只亮着一半。颇有些心不在焉用手指划过点燃了全部,我披上放在一侧的外袍。
行到室内的雪松椅上坐下,我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那些被称为人的、在地上挣扎求生的可怜两足生灵视“梦”为某种程度的预兆或启示,而神灵的梦显然具有更强的力量。
在脱离那可憎的腹内后就不再真正出于自我意志的入睡——偶尔有为恢复精力的短暂小憩,以及更稀少的来自斯拉芙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刚才我大概不可能是睡着了,因此更不可能是在做梦。
饮下这半杯酒,我换过衣裳离开了安静的室内。
刻耳柏洛斯在门打开的瞬间起身跑来冲我摇晃尾巴,我爱抚它的脊背:“好孩子。”
它其中的一个头冲我低声呜咽,我起身沿着宫殿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前行:“想让我去哪里?”
它吠了一声,我低笑道:“塔耳塔洛斯?不,别担心好孩子,那里现在应当是安全的。”
它的另一个头叫了两声,将我引向了宫殿大门。
冥界特产永无止境的浓雾削弱了光,但殿外台阶上那一头铂金发实在太耀眼。
刻耳柏洛斯呜咽了两声。
“说真的,如果你不能把你的主人叫来陪我就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那少年背身坐在台阶上,恹恹的语气让我有些怀疑他与先前那个明艳到嚣张的少年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刻耳柏洛斯过去挨着他蹲下,龙尾勾住他的腰而三个头轮流去舔他的脸。
“哦哦——不!停下!啊你这个奇怪的家伙——好吧好吧,我知道没甚麽能抵挡一个马尔福的魅力。总之,不要再舔我的头发和脸!——手也不行!”
刻耳柏洛斯唔了一声将三个脑袋一起趴在他腿上。
“好吧,我允许了。”这少年恢复了他的傲慢语气,施恩一般抚摸着刻耳柏洛斯的背,“这才是真正的地狱三头犬,那个肮脏的半巨人养的也就只能忽悠一下没见过世面的救世主了。嗯?你想让我看甚麽?”
冲突然回过头来看到我的少年微微颔首,刻耳柏洛斯跳起来奔回我身边。它围着我的脚三个脑袋一起眨巴眼睛。
“嗨莱尔。呃,哈得斯。”他站起来又似乎有些踟蹰,“我是说,嗯一个不听话的愚蠢宠物往往会被看做是因为它不幸属于一个粗鲁可憎的主人。”这少年站在石阶上仰视我,“当然你没有这个问题。无论是它,或者奥尔菲斯——就是莱尔以前的白头海雕。它们都一直做得挺不错来着。当然,那是我买来送你——他的。”
这孩子如果单看外表绝对是位仪态优雅的神灵,毕竟连先前直接坐在地上那样的举动都好像是在众神的欢宴上仪态万千——如果,他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