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真是晦气!”一声怒喝传来,满室的歌舞骤然停下,舞姬的云袖飘飘落地,不解地互相对望,皆是一脸无措。
禄亲王气急败坏地摔门进屋,手里捏着的一封文书早已皱得蜷曲。他想起方才白子毓站在门口,那副坦荡恭敬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真真能气死人:“王爷这儿的歌舞实在太吵,下官多次接到周边百姓上报的扰民汇案。可王爷位高权重,下官也不敢上门唐突,这便特意去宫中求来陛下亲令。望王爷在陛下偶感风寒的这段时日,稍稍消停些……”
禄亲王恨恨地咬了咬牙,猛一跺脚:“撤了撤了,歌舞都撤了!”
舞姬们一簇而散,他长长地叹口气,余光忽地扫到一群鹅黄舞衣间突兀的玄色身影,抬眼望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还在?!”
管家慢吞吞地靠上前,支吾半晌没吐出几个字。禄亲王一看这情形,那还有不知道的。他揪着管家走进屋中,屏退下人,喝问道:“你是不是觉着,陈丞相真看上了他,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要人?”
“王爷英明!”管家打哈笑道。
“英明你个头!”禄亲王气得打了他的头,“你忘了,那日筵席散了后,太孙被丞相从别院接回后,那眼神……”也不知陈聿修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只要一想起那道从孩童眼中迸发的凌厉神色,心底就不住地发憷。
“那他……?”管家迟疑道。
“当然是从哪来滚哪去!”禄亲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晦气,这京城许久不来,本王都生疏得不知怎么下手了。”
“王爷——”门外有小厮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道,“方才打听来的消息,今儿早朝丞相不在,说是接了陛下密令,已经连夜前往东都查封河南府了。”
“什么?!”禄亲王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文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虽说抚银这事儿说到底和他也没多少关系,顶多是个失察之责。可……他负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管家和小厮瞧得几乎花了眼,才见他终于停下脚步,一合掌:“对了,赵寻雪!”他转过头,“叫你们去找赵寻雪的,现在怎么样了?”
“没,没下落。”小厮摇摇头,见他又要发怒,连忙赔笑着走上前,“王爷别急,派出的人都精着呢。他们找不着赵大夫,便用蔡当家的名儿,把赵大夫的师父从药王谷给引来了东都……”
禄亲王的表情骤然一变,乐呵呵地笑起来:“不错,孺子可教也!有师父在,害怕他赵寻雪不来么。那东都那边通知了没,要是赵大夫进城了……?”
“您放心,都已经吩咐好了。”小厮笑得意味深长,“连他的夫人,也交代过了……”
飞扬的尘沙落在青灰石砖的城墙上,簇簇飘落进地角的杂草中。守门的侍卫擦了把汗,望了眼斜阳,回身朝马车喝道:“进东都的都要例行检查,下车!”
马车后的百姓望见了,不由一急。一汉子小跑上前,拱手求道:“军爷通融,小人是城中南道的花匠,专给傅财主家送花的。这眼看就要日暮击鼓。若是没能及时回到铺里,这一车上好牡丹坏了,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啰嗦什么呢,查完他们就到你了!”侍卫不耐烦地推开他,正要朝马车再喝一声,却见一只玉白的手忽地探出,挽起了帐帘。
“既然如此,便让这位先行吧。”车中转出一个墨青袍子的青年,他在车辕上站稳,说话嗓音清泠干脆。侍卫不由抬头望去,此人身形瘦长,一顶斗笠黑纱盖住了面容,然而那周身轩昂的气度,却是怎么也盖不住。
那青年说完,便要扶着车门走下马车。车内横地里又探出一只靛蓝的袍袖,稳稳拉住了他的胳膊。
车中有人轻声而笑:“是想看牡丹么,我陪你。”
青年的斗笠转了转,似在望向那车内,却半晌不语。车中人握着他的胳膊,就这样跟着走下马车。此人一现身,周遭便是一阵惊叹。形貌之隽朗、风姿之纤雅,若说是东都洛阳的贵公子、佳士才子,也断然有人信的。
侍卫呆了呆,瞬时想起禄亲王的吩咐,一把举起长戟横垂车前,厉喝道:“车内还有何人,快快出来!”
两颗小脑袋相继探出,男童挽着女童的手跳下马车,皆是清雅可人的童子。那女童怯生生地仰头瞧着侍卫,娇声道:“军爷,您检查吧!”
侍卫一时有些懵了,上前再翻帘帐,车内什么也没有。他满脸莫名,小声喃喃道:“怎么是小女孩,不是个女人么……”
墨衣青年闻言一怔,头顶斗笠刚动了动,胳膊上便是一紧。他驻了脚,听着耳旁靠来一声低沉细语:“宁儿还想看牡丹吗?”
侍卫和同伴商议了几句,不耐地回过头,招了招手:“你们走吧,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走过护城河的悬桥,迎面拂来城中的花香。郭临取下斗笠,乜了赵寻雪一眼,撇开脸不再理会。
双宁坐在她身边,近处地打量着她束起长发后张扬英气的五官。心中禁不住砰砰直跳,红着脸轻轻揪着郭临的衣袖:“姐姐,你……男装的样子好俊。”
郭临一愣,愕然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双宁,下一瞬破功大笑:“哈哈,宁丫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