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满山的草木已经渐渐枯黄。
楚念君在深山之中,已经待了快有半年。
从深春,到深秋,一百七十九天,一百四十八个时辰。
龙青云记得很清楚。
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他都记得。
他们曾在温柔的月光下将剑光上下舞动,也曾在温柔的湖畔将笛声悠远吹响,
他们曾一起将足迹走进温柔的深山,寻觅草虫,也曾一起将赤足没入温柔的湖水,静待花开。
他们曾在大雨中紧靠在一起,紧张地看着头顶摇晃的草庐,也曾在大雨后共同滴下汗水,小心地建起焕然一新的草庐。
他们曾一起小心地除掉坟墓周边上的杂草,也曾一起仔细地拭去荒寺角落里的灰尘。
深山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
草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曾留下他们的温情。
龙青云的心仿佛从荒芜中再度苏醒,岁月予他的伤痛,也在一点一点地抚平。
一切似乎都在变得美好,可世间万物,哪有永恒不变的道理?
会得到,也意味着会失去。
在这种近似
家人,又和家人不同的温柔中,龙青云常常会感到几分恐惧:
他害怕楚念君会离开。
因为他知道,楚念君会离开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只要月莲盛开,楚念君就会离开的。
龙青云在这深山里已经呆了七年的时间,七年的时间,让他对这深山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了如指掌,尤其是那一株月莲。
只要初冬的第一片雪花落下,月莲就会在夜晚悄无声息的开放。
已是深秋,不时会有北风。
龙青云越来越恐惧,因为他害怕失去,害怕想失去醉汉,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失去方丈那样,失去对他来说日益重要的楚念君。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失去她,可他却迟迟没有做好准备。
因为他不想失去。
很多个秋夜,龙青云悄悄起身,他站在湖边,想要将月莲折断,但每一夜,他都做不到。
因为他怕,怕楚念君生气,然后一走了之。
深秋,楚念君在的第一百八十三天。
这一天,龙青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他也
曾有过这样的不安感,那一天他发疯一样跑到了水月寺,然后就看到了方丈盘膝而坐的尸体。
难道……
龙青云立刻冲向了草庐另一边,楚念君的房间,他发疯一样奔跑着,就像他的当年。
楚念君的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楚念君的药草,楚念君的虫蛊,楚念君的衣装,楚念君的长笛,楚念君的剑……
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她从未来过。
龙青云不敢相信,龙青云无法接受,他就像疯了一样跑进深山,但是深山里,同样没有任何楚念君的痕迹。
大雪飘零,将空山染成一片素白,龙青云在大雪之中,不断地在山林中寻找着她的足迹,从天亮,一直到天黑,然后又是一个天亮。
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疲倦的龙青云一步一步走向了那片湖水。
湖水已经结冰,月莲在一片冰冷之中盛开,花蕊消失不见。
龙青云木然地低下头,他看到了一柄剑,剑插在剑鞘之内,剑鞘插在雪地里。
这是她的剑,剑名惊鸿,就像她的出现,也像她的消失。
她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就像一场大梦,
她忽然消失在他的身边,就像梦已醒来,
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留下一个字,她就这样走了。
就好像她从未来过,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龙青云紧握着那柄剑,就像握着她的手。
他知道,这不是梦,无论是她的出现还是离去,亦或是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
初遇是真,相识是真,相知是真,
聚也是真,情也是真,离也是真,
世上还有什么是比离别更痛苦的?
龙青云和那个醉汉是离别,和自己的父亲是离别,和自己的母亲是离别,和方丈也是离别。
现在,他和楚念君,又是离别。
这不是第一次的离别,却是最痛苦的离别,
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她会回来的,对吧?
因为……因为月莲还是会盛开的,不是吗?
龙青云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所以他在深山之中,怀揣着若有若无的希望,静静地等待着月莲的又一次盛开。
他小心地呵护着月莲,生怕它被风雨所摧残,
他仔细地打扫着房间,等待着楚念君的归来,
一天又一天,日落又日出,叶子枯了又绿,
第二个冬天,很快近了,在深秋萧瑟的风中,龙青云常常在草庐外一站就是一整天,
他伸出手,望着天,他在期盼,
期盼着初冬的第一片雪,他知道初冬的第一片雪落下,月莲就会再一次盛开。
很快,风雪又至,龙青云站在湖边,肩膀上落满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