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睁开眼, 我还伏桌案前。
海风携几片花瓣闯入窗扉, 铺满在我的画纸,纸上歪歪扭扭两个字,大概是我梦中写下,墨迹未干——扶桑。
扶桑是玄女最爱的花。
五千年前的许多往事我都记不清了。唯独关于玄女的那些经过还约摸记得起, 哪怕是八岁那年初见她,只因比起其他人,她是那样与众不同。
那是琅嬛禁地,天界恰逢黑夜,银河星辰稀疏, 我潜入琅嬛阁偷阅天帝藏书,却被一柄冷剑驾着脖子。
然后, 耳畔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哪、哪里来的小小……丫头,敢、敢闯琅嬛禁地!”
这句近乎刺骨的话被她拆断了多次而削弱威严,我不惧反笑,“姐姐, 你是个结巴?”
微末星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脸, 只嗅得见空气中的血液。
听见我如此不敬, 她也没有生气, 依然还是那个态度,磕巴的道, “你不说, 我就杀了你。”
我学她说话, “姐、姐姐,你、你受伤了?”
她一微怔,我趁机逃走,就此,我和玄女结识。
准确的说,是我认识了她。我常常躲在那棵连接人神魔三界的扶桑树下偷偷看她。
她只身一人着金色盔甲持金剑,日复一日把守三个关口——三界通道扶桑木、天界之门东皇钟、天帝藏书琅嬛阁。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玄女的神界,固若金汤,再强大的魔也无法入侵。
所以,琅嬛是个偏僻的地方,玄女是个孤独的战神。她早已无敌,却依旧勤勉修炼。
于我,她打败蚩尤,是我最崇拜的神,偷看时也会将喜欢的果子放在树下供她品尝。
一年两年三年……她或许被我感动,主动问我,“小丫头,你从八岁就偷看我修炼,而今你已十四了,却没什么长进。还打算偷看下去?”
说这句话时,她依旧结结巴巴,依旧是那样的打扮,是二十四的容颜。
玄女和别的女神不一样,其它神总把时光留在她们美貌的青春年华,而她兀自仍由老去。
我蹭过去挨着她坐下,恭恭敬敬道:“嗯,战神前辈,您能不能收我为徒?我一定会不会给您丢脸的!”
她一口回绝,“我不收徒弟,也不是什么前辈。”
半晌问:“你叫什么?”
我抓住机会,“姑射、青女都行,叫我依兰。
虽然我没有神籍,但是我父亲是个帝王,如他没死,我会是个公主,我资质很高的,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噢,青帝之女。”她用剑尖接住刚好落下的扶桑花,托在掌心,望着我,“我父亲也是帝王,他还活着,可我却不是公主,别叫玄女,别喊战神,叫我因絮就好。”
她的身世同我大概很像。
“因絮姐姐,能不能教我法术,我真的想学。”
她认真的看我,“为什么想学法术?”
“女子若想获得幸福,要么嫁给能保护自己的男子,要么强大到足以自保。”我抬头望望天,假意哭泣:“可我生负倾城之命,想来也没人娶我,我想像你一样强大。”
“才多大就想嫁人!不过你说的对,一个女人,要么靠男人,要么靠自己。可是,恕我直言,你的天分很有限,”她噗嗤笑出声来:“不过,想学法术跟着我学就是,若真需要帮忙,可来找我,谁说女子非要男子保护。”
……今日,我很需要她的帮助,却不知她在何处。
脑海忆不清玄女的样子,终难下笔,“诶~”
“依兰!”
窗外多出个手挎竹篮与食盒的女子。她红衣裳被水浸透紧贴皮肤,“愣着做什么,快快快,赶紧出来,还是凉的!”
·
五月初五,人界端午,刺莓果熟。每年此时,漓羽总来我这串门。
照例在屋外的石桌石椅坐着,捣腾吃食。
“刺莓成熟了,西湖的荷花应该也都开了吧?”
她没听出我言外之意,递给我三面团扇,素绢扇面,绣有几个字,湘妃竹伞柄,每柄扇柄上坠着蓝、紫、红色的珠穿流苏。
“好不好看啊?”
我握着蓝色流苏的团扇帮她扇了两下,“如玉送的吧?”
漓羽惊道,“眼力真好,上回我去苏州看她,她让我带给你,还让我同你说致歉,你若得空苏州走走,她领着你一起玩。”
我会意,找出文房清玩,捻了画笔,一口气在三幅扇面上连作三副美人图。
“吟画回来跟我说了。
咱们各拿一柄,画的不好看,但上面有法力。”
漓羽看了几眼,摇着扇,“还是画不好自己!喏,差点忘了,食盒里还有东西。”
食盒里装的是各种盛满液体的琉璃碗,碗里散出的白色凉气还带着果子的甘甜。
我大惊:“这些是什么?是果酒还是果茶?”
“药木瓜、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葡萄渴水、嗯,对了!还有刺莓的渴水……人间的玩意,你都尝尝。”
我持起碗,手中也是凉凉的,饮入喉中一股清凉入脾:“好喝!我都喜欢,也是如玉带的?不过也忒少了,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