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跟我预计的差不多,等我到达那个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天色全黑,夜空里飘着黑漆漆的云朵,沉沉的压着,似乎就是要下雨的样子。
疗养院地势偏高,又靠近群山,就算是已经春天了,在这里还带着一些春寒料峭的感觉,特别是刚一下车的时候,就有一股寒风从你身边吹过,带走了你身上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温度。
这里和滨城虽然有着季节上的差距,但是并不是因为这样,就是意味着可以留住时间。
我下车时缩了缩脖子,同时回头看了顾南城一眼,在微弱的灯光下,那一眼带着一种彷如隔世的错觉,顾南城似乎是在一夕之间老了十岁,肩膀垮了,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也没有了。
在那一刻,他显得比我还脆弱,站在车门边,良久都没办法迈开脚步,就那样一身悲凉的矗立着。
我原本已经走进了疗养院,发现顾南城竟然没跟上来,才又折了回去,走到他的身边,小声提醒,“爸,我们该进去了。”
“啊?”顾南城怔了怔,好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样,痴楞着说,“好,我们进去吧。”
大概是
季凉川安排好了一切,大概是疗养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前来接待我们的医护人员表现的专业又冷静,引领我们走进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就连医疗仪器的滴滴声都了;也很冰冷,冷的几乎想让人发颤。爷爷的身上撤掉了所有的管子,穿着最寻常病号服,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
在这一刻,无论我怎么用力的嘶吼,爷爷都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其中一个类似主管医生的人交给我一份东西,同时说,“顾小姐,这是顾老先生的记录表,每天的病情和照顾内容都有详细的描述,顾老先生的情况一直很稳定,没想到今天会突然……请您节哀。”
我翻看着主管医生交给我的记录表,这是爷爷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痕迹,上面的记录的确很详细,从注册的药物,到哪天翻身、按摩、换衣服、擦身体等各类事情,都有详细的记录。
越是看那些,我心里的情绪越是忍不住,干脆合上了记录表,转而问医生,“爷爷走的……痛苦吗?”
“很平静,没有一点痛苦。”主管医生如此回答道。
“那就好……谢谢医
生……”我在一瞬间里,就连自己也有一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主管医生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理状态,“顾小姐,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们。”
他将病房留给我和顾南城,先离开了。
砰。
轻微的关门声在静默中显得特别明显,我身体稍稍一颤,刚要走向爷爷的身边,但是有人动作比我更快——
顾南城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一下子跪倒了在病床边,他用力的握住爷爷无力垂放着的手,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肩膀在轻轻地耸动之后,哭声再也忍不住,一点一点的宣泄出来。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哽咽而已,但是着只是一个决堤的口子,紧跟着后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失态的嚎啕大哭,“爸……爸……对不起……是儿子不孝……是我没做好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情,让你受苦了……”
无论你年纪多大,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孩而已,而此刻的顾南城,就是不停在认错的一个小孩。
在这里,就我和顾南城两人,他已经先崩溃了,如果我也跟他一样歇斯底里,
就没有可以控制场面,处理后续事情的人了。
这一次,我分外的思念季凉川。
如果有他在,我就不需要强撑着,也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小孩”,将身体里沉沉压抑的痛苦和悲伤全部都发泄出来。
那一晚,我和顾南城谁也没有离开爷爷的病房。
生前我们谁也没有长时间的陪在他身边,在爷爷死后,我们想最后送他一程,如果爷爷的灵魂留在这里,一定会感觉到我们的陪伴。
后半夜,顾南城趴在爷爷的病床边睡着了,我躺在另外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起来,在隐约的月光下靠近到病床边,放在床头柜上的,有那本曾经被季凉川朗读过的《资治通鉴》,有我们曾经下过棋的棋盘棋子。
我一一凝视着那些东西,最后才将目光注视在爷爷安详的脸上,瞬间就泪水盈盈,无声的滑落,“爷爷,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做你的孙女,你一定要等我。”
……
宁静的夜很快过去,第二天起来我和顾南城的气色都很不好,但是在疗养院的安排下,还是准备上路了。
爷爷这一辈子都拼搏在滨城,可是我最近在滨城
的新闻闹得太大,如果如此回去举行告别式,怕打扰了爷爷的清净。如果爷爷真的对这些沽名钓誉的东西放不下,当初也不会离开滨城引退了。
因此我跟顾南城说不想大肆铺张,就让爷爷安安静静的走,他也同意了。
我们打算今天就举办葬礼,而参与的人员,我和顾南城就够了,爷爷就剩下我们这两个血亲,现在唯一可惜的是,此时安安不在,真想让爷爷见见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