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
再有十日,他就将娶到她。
谢云霁犹记得第一次见宋旎欢的场景。
他最是讨厌谢檀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令人无端生厌。
一向淡漠的谢檀在那少女面前却是恣意飞扬的。
他说了兄长对他的为难,那时的宋旎欢眼睛亮晶晶的,聘婷窈窕,在晨光中仿佛在发光,她思索片刻与谢檀说:“若是你的这位兄长在旁人眼中端方坦荡,唯独对你处处为难,那……他是否有什么苦衷呢?”
“他觉得他母亲是因为我娘才自尽。”谢檀如是说。
“那便是了,他心中苦闷无处发泄,又看你不似他那样苦闷。”她为谢檀理了理鬓角,“你啊,别担心,以后都有我,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要不这样,你把你那兄长唤来,我和他好好说说?”
谢檀脸上的笑意掩不住,那是满足的、旁的得失都无法影响到他。
谢云霁脸色一寒,当时的那种阴冷的妒意烧的他四肢百骸都在疼,谢檀凭什么还好端端的能够再感受爱?
为什么有人能当他的解语花?
她将他放在心上,凭什么?
若是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够像劝慰谢檀那样劝慰他呢?
思绪丝丝缕缕回来,谢云霁迎着太阳,金色的光芒为他俊美的轮廓鎏了一层薄金,一片温润柔和。
他看着谢府四处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眉梢眼角攀上一丝释然,长呼了一口气…
谢檀如今生死难料。
当年的那朵解语花,成了他的笼中雀。
妻凭夫贵,他为她改了性命,算是弥补了年少时行差踏错所致的偏颇。
他官至翰林,至多不过三年,可行至翰林学士,若是六皇子得势,便可往那太子少师的位置努努力,再去礼部走一遭,入阁不在话下。
届时,少不得她诰命加身。
那时即便她知道了一切,也可以原谅他吧?
其实前些日子她的主动示好,能主动抱他,他实在欢喜得很,在此之前他无端的猜想魏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她的,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怎么把她教的这般端庄贤淑老实生硬,有了大家妇的端稳,却少了少女的温柔小意。
他原是最不喜这样的,夫妻间就要亲亲热热的过日子,端方持重是做给旁人看的。她能与他交心,是再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就走到了谢老爷所在的上房。
他推门进去,只见父亲正坐在案前发愣,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只见案牍之上是一女子的画像。
那女子神情如冰似雪,身段单薄瘦弱,微微佝偻着背,似是仕女图中走出。
他的母亲不是这般。
这是谢檀的母亲,兰嘉小娘。
怎的,儿子要成亲了,不追思自己的发妻,反倒想起了外室?
这是后悔没有与外室喜结连理,不能将她光明正大三书六礼的迎进门么?
袖中折扇柄上的凸起的鎏金缠丝几乎铬进他掌心的血肉。
谢云霁隐下眼底霜雪,心中的风雷被强制压下,如今只要他想,他就可让任何人如沐春风。
他温声轻声唤:“父亲。”
谢老爷没说话,笔尖探进砚台舔了舔墨汁,上好的湖笔细致在宣纸上落下“星廷”二字。
这是他作的第二十张画了,嘉娘离去将近二十一年,几乎一年作一幅,以寄哀思。
如今谢檀已逝,这世间没了嘉娘的骨血,只有他还念着,还妄想留下有关她的痕迹。
不知他百年之后,这些画会受到何等待遇?还有没有人给嘉娘续上香火?
谢老爷抬眼看了眼静静等待在一侧的谢云霁。
他知道他来了,只是不愿分神,作画最讲究心神合一。
谢云霁也习惯了这种等待,只立于一侧并没多的打扰,眉眼间是惯有的温和淡然。
笔落,收了势,过了片刻,谢老爷问:“婚仪都准备妥当了?”
“回父亲,都妥当了。”谢云霁答道,“儿子来此是想谢过父亲。”
“谢我什么?”
谢云霁抬眼看向他,道:“旁人都不理解我为何执意要娶姜娘子,儿子想,只有父亲最是明白。”
“父亲与兰小娘。”他道。
谢老爷怔住了,须臾,竟掩袖擦泪:“他们都不让我娶她为妻……在我心中,只有她才是我的妻!”
“好好好,子澈,你如今是真的长大了,能理解为父的不易。”谢老爷心中一片感慨,隐去沉重的苦难,化作对儿子的弥补,“为父受过的难处怎能让你再受,你随我了,最是深情。你与那姜娘子能举案齐眉,父亲看着高兴。”
“不像父亲,兴来每叹独往……无人可话凄凉。”
谢云霁垂首,心随着父亲的叙述一突一突地颤着,胸腔似乎都空了,透心凉。
他不愿再去看那缅怀亡去爱人的可恶嘴脸,沉声道:“谢过父亲,儿子先退下了。”
他投其所好,只为为宋旎欢争得一个顺遂的婚后生活。
但他得承认,亲耳听到父亲口中说出对那小娘的爱意和遗憾时,他恨的心里要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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