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石母进来替她换药,石母年近六旬,眉眼很是慈祥,尽管家中贫困,但她与石生身上穿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她在快四十时方才得了石生这么一个儿子,原本是一件很欢喜的事,哪知石生的父亲第二日就因为犯事被衙门抓了起来,没多久县太爷判下案来,说是石父杀人,依律判以斩首之刑。
石父死后,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石母靠着替人浆洗衣服,还有编篓子赚来的钱含辛茹苦将石生拉扯长大,那双手常年泡在冷水里,一到冬天就开裂生疮,后来石生大了,心疼石母,就让她不要再替人浆洗衣服了,可是石母说要趁着自己身子还硬朗多攒些银子,好给石生娶媳妇。
石母解开缠在身上的纱布,将原先敷在上面的草药拿旧,伤口已经开始长出粉红的新肉,在痊愈的时候是最痒,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不断地爬一样,让凌若很想去抓。
石母将新鲜捣烂的草药仔细敷好后道:“看这情况再敷几次应该就没问题了,不过留疤是免不了的,幸好在后背,寻常不会有人见到。”
“谢谢石大娘,若不是有你和石生,我早已死在外头。如今还让你们这样照顾我,实在过意不去。
”凌若费力地拉下衣裳道。
石母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说这些个见外的话做什么,既然被咱们看到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好生养着就是了。”说到这里,她掀开薄被去看凌若且纱布紧紧缠起来的脚,让凌若试着动动看,左脚尚好,右脚刚一动就感觉到一阵剧痛,石母叹了口气道:“你背上的伤只要愈合了就没什么大碍,麻烦的还是这脚上的伤,伤筋动骨,好起来可不容易,万一没好全,这走起路来怕是不太方便。”
凌若抚着至今仍红肿的右脚踝轻声道:“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若真要变瘸子,那也没办法。”
“说得也是。”石母如此应了一句,但还是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若是瘸了未免可惜,“我听石生说你姓凌是不是,那往后老妇就叫你凌姑娘吧。恕老妇多嘴问一句,究竟是何人与你这样过不去,要施此毒手?”当时石生把她背回来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好端端一个姑娘,又是脚伤又是刀伤的,弄得惨不忍睹。
想起刀疤脸将军要杀自己时的那番话,凌若心头瞬间大痛,像有一枚钢针在用力扎进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一般,痛彻心扉!
忍了许久,终还是没
忍住那一滴眼泪,划过脸颊流到嘴里,苦涩难奈,犹如她此刻的心情。石母见状,忙道:“莫哭,有什么委屈尽管与大娘说,别憋在心里。”
凌若不想让她替自己担心,勉强道:“是仇家,他想要我的命。”
她的回答在石母意料之中,点点头道:“那你的家人呢,他们在哪里,要不要我让石生去通知你的家人,也好让他们放心。”
“不用了。”凌若神色黯然地道:“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石母听她这样说,只道是家人都被仇家害死了,心下愈加怜惜,拍着她的手道:“别难过了,把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其他事慢慢再做计较。我以前听那些读书人说过一句话,叫什么大难什么,后福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刚刚还记得的,偏偏现在就想不起来了。哎,到底是什么呢?”
凌若见她在那里想得辛苦,逐道:“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
石母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就是这句,凌姑娘,听你这谈吐,可是读过书?”
“嗯,识得几个字。”凌若的回答令石母心中一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你可否教石生识字?”
“石生?”凌若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
么一个要求来,略有些诧异。
石母叹了口气道:“石生小时候很喜欢读书的,只是家中穷苦,给不起上私塾的银子,至于社学……虽说有通晓经书的先生授课,但那是给身家清白的人上的,咱们这种贱籍,哪有资格进。还记得有一回石生去社学外面偷听,被在里面上课的学子发现了,纠集在一起狠狠打了他一顿,还扬言说以后要是再看到他去社学附近,就见一次打一次。他怕我担心,就再也没去过,可是我晓得他心里一直盼着可以有机会读书识字。”
所谓贱籍就是士、农、工、商之外的贱民,处于整个社会的最低等,且世代相传,永不能改变。相传是宋朝、元朝是罪人后代。贱民不能读书科举,更不能做官,男的从事捕蛙、卖汤等,女的则做媒婆、卖珠等。
而石家,世代为乐户,青江镇中每逢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石生就会被叫去吹奏,从而赚上几十个铜钱;那些吹奏的本事,石生还是跟着巷子里其他乐户学的。
凌若想一想道:“若石生愿意,我便教他识字。”石家对她有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可以报还一二,她自是愿意的。
石母连连点头,在又叮咛了几句后出去忙事了,
晚间,石生端了晚饭进来,与往常一样,一碗白米饭配着一碟素菜和一碗汤。
石生扶她坐起后将碗筷搁在一个小凳上,然后放在床边,从进来开始,他脸上就一直挂着明快的笑容。
“何事笑得这么开心?”凌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