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窝铺是在高山拥簇、群岭环抱之中。
南有南老寨,寨顶尖削,高插入云,北有北粘岭,横卧在村子北面几十里的地方,东西长,南北窄,上下垂直,高高耸起,远远看去,像一头躺着回嚼的大牛。
东有小石,不高也不大,杂生着各种树木野草,浓浓郁郁,翠翠绿绿。
野鸡、山雀、鸽子、野猫、兔子、狐狸·等乱飞乱窜。西面是“半铺炕”,山岭上囫囵突起一个大青石,没缝没眼,光光滑滑,平看象条大鲸鱼,竖看象一铺炕。
村南老寨后的白沙河,雨季河水汹涌,沙石翻滚,春冬涓涓细流,清清澈澈,把个龙窝铺装扮得倒也壮观!
山村的一年四季,色彩分明,变化奇异!
每当春季来临,山村里的春天,是绿的,是红的。
一场细雨一过,山岭梯田,散发出湿润的、清新的气息。
云彩闪开一条缝,太阳射出灿烂的光辉,照耀着万物生灵。
南老寨后那又深又黑的大湾开冻了,厚厚的冰层,“喀喇轰隆”,塌落下去,把稳静的湾水激起一层层巨大的浪头。
山岭的色调变了,南老寨峰抹上一层绿茵茵、蓝澄澄的色泽。
再一场急雨,把桃树杏树枝杈上的圆圆的骨朵打开了,一夜间,你看吧,坡上坡下,沟里沟外,场院地堰,院落街道,层层迭迭,全被红艳艳的花色染红了。
远远看去,这那里是村庄,明明是一片花海呀!
不过,在这花海的上空,却笼罩着铅块似的乌云,压得那些祖祖辈辈累断骨折断筋的穷苦农民,喘不上半口气来。
反动政府的血腥统治,地主阶级的残酷压榨,使得锦绣的龙窝铺凄凄切切。踏上南老寨顶峰向北一看,这个四百多户的村子,有几家的锅灶生火?有几家的烟囱冒烟?自然界的艳丽,在成人的脸上,不但找不出丝毫的反映,反而有些凄然了。
这时候,最能领略春天盛意的,还是那些不大懂事的穷人们的孩子。他们赤脚光锭,一个个从憋了一冬的阴暗寒冷的破屋子里跳出来,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个时候再舒适的了。
小脚丫踏在松软湿润的地上,暖煦煦的,再不用忍受冬天雪地光脚走路像猫咬似的滋味了。他们犹如刚出壳的小鸭得水,挨门挨户招呼穷小伙伴们:“阿水,快走啊!”
“三钢,俺可不等你啦!”
“小石头,水孩他们都走啦!”
他们跑着,喊着,叫着,唱着。水孩带头唱起了大妈教给他的民谣:县长、区长老海大烟,乡长、保长酒海肉山,甲长、保丁催粮要捐,百姓、花户叫哭连天。
他们又唱又跑,成群结队游动在山坡地堰的花丛里,做起各种各样异想天开的、滑稽的游戏。
有时候,他们摘下大片大片的花瓣,用唾液粘到脸上,打扮成奇形怪状的模样,蹑手蹑脚躲到缝补破衣烂裳或摇车纺花的婶子、大妈背后,冷不防,头一伸“啊”一声,吓人一跳,惹得正低头操劳的婶子、大妈,捏住他们嫩嫩的小屁股,吓唬着问:“我叫你这个小东西!再敢不敢啦?”
孩子们装成痛的样子,把眼一眯缝,“哎哨一”挣脱着跑了。
进入初夏,当麦子刚刚登场的时候,“麦黄杏”也急急忙忙跟上节气,熟了。瞧吧!在绿绿的叶子遮掩下,挂了那么多圆圆的玛瑙!
这时,村庄的颜色又变了,绿中衬黄,黄里映绿。坐在场上,说不定什么时候掉下个大黄杏来,“砰砰”,单单落在头上,打得人真痛!到了收摘的时候,这些孩子们的兴致达到了高潮。
妈妈总是把屋前屋后小杏树上的杏子摘下来,分盛到小篮里,小筐里,小瓢里,小罐里,叫孩子们送到四邻八舍的穷苦的叔叔大爷家里。
每到一家,都张着小嘴抢着说:“俺妈叫婶子尝尝俺的杏啊!”
一张张被愁苦磨难的皱纹纵横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笑容,她们含着泪花,感叹着,“多好的孩子啊!”只有这时,这些小肉蛋蛋,才能给贫困的农家带来一丝慰藉和欢乐。
度过了八夏八冬的水孩,无心跟小伙伴们去耍。
这八年,装在他眼里的,是穷人的苦,穷人的难,穷人的泪。他看到妈妈整天拖着那根刻着无数恶狗牙印的要饭棍,就抓着妈妈的膀子说:
“妈妈,我和你一块去吧?”
水孩妈的心里热乎乎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在苦水里泡着长起来的这个孩子,能说这么句暖心话,水孩妈觉着真是知足。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让水孩去要饭的。那根棍不容易拉呀,欺凌侮辱,挨打受骂,她不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过早埋下被损害的种子。她亲亲孩子说:
“好孩子,你当要饭还是好事?”
水孩眨巴着黑眉
“妈妈,不是好事怎么你还去要?”
一句话,勾起妈妈好一阵心酸,她的眼圈又润湿了。
穷日子啊,好比个无底洞,一步深似一步,一步紧似一步,一步难似一步。
不想要饭也得要。日子赶的,吃人的社会制度逼得呀!阿水慢慢大了,只靠妈妈那一根要饭棍更不行了,尽管大妈和爷爷倾尽全力帮助、接济,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