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变了脸色,手里的钱一把拍在桌上,抓过温伏的胳膊,烧得红晶晶的烟头直直戳到温伏的手腕:“老子看你长得像一百八!”
温伏一动不动,因为一旦闪躲,接下来落到他身上的就是一顿更残暴的殴打。
烟头仿佛烧穿了他的皮肤,从他的手腕上升起几缕似有若无的白烟,温伏恍惚中听到伤口处正滋滋作响。
烟熄灭了,温伏的手腕烧烂了,养父起身,顺手拿起身下的塑料凳子朝他劈头盖脸地砸,牌友们纷纷过来拉起了架,养父的嘴里不停冒着那些经年累月挂在嘴边的不堪入耳的辱骂。
他输了钱,拿温伏撒气,温伏习惯了,打完了兴许还是会给钱的。
这次养父指着温伏喋喋不休:“老子看你不惯很久了!活活不干,钱钱不赚!老子白饭养你,有进不出!天天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捧着个书读,读你妈的昏书!你以为你能读到哪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你一辈子都是个杂种!还敢来找老子要钱!滚!明天就滚!今天晚上就滚!”
上学期养父在牌场上玩推三公,欠了上万赌债,温伏晚上出门偷东西不够,养父打起他同班同学的主意,叫温伏去男生宿舍偷钱。
温伏去了,指着高年级的偷,偷来的钱一毛不剩全让养父输进了赌场。
中学生一个个都是人精,温伏的长相又惹人注意,一个不常见的面孔频繁出现在男生宿舍,恰好宿舍又闹财物损失,难免引起怀疑。
人家一打听,就知道温伏是哪个班的走读生。
后来那群中学生不声不响地把他捉在宿舍后的监控盲区,拳打脚踢地一顿揍,打得温伏鼻血长流,胃里酸水都给吐出来,还有人全程在旁边录像。
等他们打够了,把温伏鼻青脸肿的样儿三百六十度拍了个遍,才警告他:“再敢来偷一次,你就等处分。”
温伏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照片第二天就挂到那所乡镇中学的表白墙上,离期末考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学校里满是他偷钱被捉的传言。
那一个月他走到哪里身边都是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温伏对此早已麻痹,反正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顶着破相的脸完成了考试。
只是自从被打以后,他再也不肯答应养父去学校偷钱。加上应付期末考时间紧张,直到寒假,他为对方盗取财物的次数越来越少,偷来的钱仅够维持养父一人的温饱,没钱进赌场的养父也只能屈就在小院里打点麻将过过手瘾。
温伏则跟以前一样,养父想得起的时候,他能吃到一份顺手多买的盒饭;养父想不起,他就吃对方留下的剩饭。
至于面子、自尊、羞耻心什么的,那是他从来就没有的东西——忘了从几时起,他那副逐渐出众的美丽皮囊下只剩一具苍白空洞的灵魂。对周围一切都无限趋近于冷漠的人,自然也无所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美是丑,又被同学在网上挂到了哪儿。
一路照此成长到十六岁的温伏,极端麻木,极端漂亮。
塑料凳子脚上的毛边把他的眼角刮破了,温伏脸上挂着泥水,手腕处正快速地变得红肿溃烂,等养父骂完,他站在原地,像往常一样静默地垂着眼,伸手说:“一百八。”
头顶昏黄的灯泡因为这场动静晃得厉害,养父的叫骂声再次响彻在这个小小的棚子里。
最后混乱之中不知是有人把桌上的钱塞到了温伏手里还是他自己趁机拿走了钱,温伏揣着一百八十块学费走到一个公共卫生间,冲干净自己的脸,手上的伤口也只用自来水洗了一遍,就在公园随便找个长椅将就了一晚。
回去是不可能当晚回去的,否则养父会大发雷霆,不管怎么样也要过一天再说。
第二天温伏回到那所自建房时,养父走了。
房子空洞洞的,什么也没留,如他们每次搬迁时那样,兜里揣着钱,背着一套衣服,说走就能走。
温伏手腕的伤口在发炎,他没有生过病——又或者说以前无数次生病都靠自己捱了过去,他从不知道生病该有个什么样的解决程序。
身体又冷又热,温伏饿得慌,捡起墙角昨天养父剩下的盒饭勉强糊了口,解决了这一回急饿后,去到房间倒头就睡。
养父每到一个地方从不租房,都是靠打听又或套关系去蹭一些没人住的老房子落脚,全水泥的毛坯房、农村自建房甚至一些拆迁房他们都住过,将就着现成的家具,有什么条件就住什么条件。
万幸的是,一觉睡醒,温伏退了烧。
手上的伤口在结痂后变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烟疤,长久地留在腕处。
温伏开始了一个人的流亡。
他没有养父能说会骗的一张嘴,只能投机取巧地不断蹲点换寄居地,有时运气好能找到一两处没人居住的老房子,自打有一次睡到半夜撞到户主回家后,温伏从来只睡靠窗的位置,方便自己临时翻窗逃跑。
有时运气不好,三五天没地方落脚,他就哪里都住,桥洞、车站口、甚至烂尾楼,只是学校一直没变过——因为他找不到关系四处转学,始终都在养父离开时的那一座城镇高中就读。
交完了学费他身无分文,多年跟着赌徒兼人贩子的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