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蔡逯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蔡逯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蔡逯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蔡逯把酒缸抬到旁边。
灵愫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蔡逯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灵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蔡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灵愫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蔡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蔡逯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蔡逯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灵愫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他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但一对上她黑漆漆的眸,他蓦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说,“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盛京,我都没有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灵愫拘谨地坐在对面,“抱歉。”
她说:“我能拿出的,只有这些。”
她能拿出的,只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严。
蔡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里转。
窗纸破了洞后,被黏上了排列整齐的布条。烛泪流干后,又被刮进盒里,摁压平整,当蜡油用。几片床板架着一层破旧的褥子,但被衾叠得很规整。
穷酸不堪,但又异常干净,干净到不像在这里久住,而是临时搬来将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一点都不像。
整个堂屋,没有半分人气,只有抢眼的、标准的穷和破。
先前他提过几次,想来学堂看看。
但她从来一口回绝。
今日提出要她还人情,她才勉强带他进来。
走到角落,蔡逯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一个小衣柜。
居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只有这一个柜,柜门合得不严实。从缝隙处看,柜里一片黑。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蔡逯推开侧门,让屋里的霉味跑出去。
他抵着墙,看门前雪沫飞旋。
不一会儿,灵愫搬着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朝外面望。
“有什么好看的?”
她嚼着腌萝卜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