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辞回了家,屋子里的藏香已经灭了。
他脱下了衣服,胸口处赫然印着一道长长的伤疤,只是那疤痕已经陈旧,如今活动不受影响。
换好衣服,沈君辞躺在床上。
然后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晚上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洗澡用的水有点热,沈君辞觉得自己的脸颊还是有点烫烫的。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过去和顾言琛一起吃饭的场景。
那时候的景象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和睦,甚至回想起来,还是让他觉得有点酸涩。
在他的记忆里,第一次和顾言琛正式见面是在医院里。
那是林向岚刚去世那天,他忽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通知电话。电话里说林向岚生病了,已经病危,正在被医生抢救。
那时候他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在急救室外,他看着推出来了一张床。
他没有撩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光从那个身体轮廓判断,他就知道,推出来的人是林向岚。
他到最后也没能来得及看到父亲最后一眼。
医生给他介绍完抢救过程,按照规定让他签字。
他愣愣地接过了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林向岚的尸体,他有种不真实感。
悲伤,恐惧,害怕,无措,各种情绪胀满了他的大脑。
在死前陪着林向岚的是父亲警队里的下属,也就是打电话通知他的人,他记得他叫顾言琛。
他质问站在床前的顾言琛:“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
顾言琛没有太多解释:“我得到医生的病危通知就打给了你。”
支队长杨叔那一旁打圆场:“落落,是你爹开始说不严重,不要耽误你的学习,医生说会加急抢救,我们也没想到,这么迅速人就……”
事发突然,病情急转直下。
他也明白,顾言琛只是通知人,怨不到他的身上,可是他还是觉得胸口憋闷着,有一股戾气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他觉得最后陪在父亲身旁的,应该是自己,而不应该是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母亲离世得早,他就早就忘记了亲人的过世是种什么感觉,可是在看到父亲尸体的那个瞬间,他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意思。
昨天还在和自己说说笑笑的人,忽然就躺在了床上,脸上盖上了白色的床单,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呼吸,那变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肉。从呼吸停止的瞬间开始,就开始了腐败的过程。
那天他在医院待了很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被很多事情推着走。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惨白。
他低着头,除了伤心,更多的是茫然。
杨叔问他:“你要不要给你爸验尸?”
他咬着牙说:“验。”
他几乎可以肯定,林向岚不是正常死亡的,父亲虽然有心脏病,但是绝对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
有人帮他办着手续,有单子递过来,他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道签了多少的字。
脑子里一直在反复想着,为什么人会死。
他忙忙碌碌着,感觉好像自己再努努力,林向岚就能够回来。
他希望林向岚能够忽然睁开眼睛,笑着对他说:“吓坏你了吧,爸怎么是那么轻易倒下的人?”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装出不屑的语气,轻飘飘地说:“我早就猜到了。”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
林向岚的尸体从医院拉走,运到了市局,他又跟着到了法医鉴定中心,就坐在解剖室的外面走廊里,他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几名法医在给林向岚开膛破肚,进行尸检。
有瞬间,他甚至希望,躺在那张床上的人是自己。
那是二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赶上大降温,解剖室外的走廊里没有暖风,冷得像是冰窖一样。
到了十点,顾言琛又来找他,他对他说:“你别太伤心了,先和我去警队那边。”
他实在冷得撑不住,才跟着顾言琛走了。
顾言琛走在前面,他有些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到了警队里,顾言琛把他带入一间办公室,里面开了空调,桌子上放着几盒外卖,顾言琛道:“我买了晚饭,你先吃点东西。”
他摇头说:“我不吃,我不饿。”
“中午你就没吃饭了,再不吃会撑不下来的。”然后顾言琛又对他道,“你爸在临终前和我说……”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话,他紧咬着牙,指甲都陷在手心里,心里的一股怨气又升了起来:“活着的时候,他就从来不管我。我没听到正好,死了以后也就和我无关了。”
他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用那些尖利的话来武装自己,似乎这样,就再也不会伤心,不会痛了。
顾言琛却蹲下身,从下往上看着他。
他也就看向他。
他是第一次认真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点理解了自己父亲对这名下属的偏爱。他们不过差了两岁,可是眼前的人却稳重得多。只要看看他,就觉得是可信任的,可依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