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行到府中长廊,谢不为稍显慌乱的脚步才略略缓下,又立刻察觉自己迎风的半面身子已冷得有些发颤——
这些时日来,虽一直奔波于隆冬寒风,但因有萧照临时时刻刻的贴身相伴,他已是许久不曾感到寒冷。
然现下不过才离须臾时候,他的身子竟就开始有些受不住这凛冽寒风。
“六郎......六郎......你终于停下了。”阿北跟在后头气喘吁吁道。
谢不为轻应了声,却没多说什么,而只是默然顺着长廊往谢翊处去。
“六郎,你和太子殿下,如今又是什么关系啊......哎呦!”
闻阿北疑问,谢不为竟猝然停住了脚步,倒教阿北
一个没注意,便一下子撞上了谢不为的后背。
谢不为稳住了身形,也没怪罪阿北,又默了一默,才略微回首看向阿北,言语迟疑。
“阿北......你说,一个人可能在心中还放不下其他人的时候,就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六郎,你说什么?”
阿北还有些头晕眼花,加之廊外寒风呼啸,便就没听清谢不为的话。
阿北手中的灯笼只照亮了谢不为半边的面容,便让人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究竟是何神色,只能稍稍窥见,其眸中似有什么在暗暗涌动。
谢不为抿了抿唇,掩在狐裘中的手也微微攥紧,片刻后,再沉声道:“没什么。”
言讫,脚步再未有过停歇,直往谢翊院中而去。
谢翊房中不仅灯火通明,更是四处都置了暖炉火盆,让谢不为一踏入,便觉浑身寒意尽消。
而谢翊就正坐在紫檀木案后,似在对着烛火览阅什么,听闻谢不为的脚步声,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卷轴,对着谢不为略略颔首,面上无喜无怒,“六郎,过来。”
谢不为由着房内侍从伺候着解下了狐裘,再缓步上前,对谢翊行了见礼过后,才慢慢坐到了谢翊面前,低声喊道:“叔父。”
谢翊轻应了一声,再命侍从呈上暖汤,“你身子素来孱弱,又在路上奔波许久,这下未得歇息又赶来见我,也是难为你了,先喝点暖汤舒缓舒缓吧。”
谢不为抬手从侍从手中接过瓷盏,其间却是在暗窥谢翊的神情,在察觉到谢翊确如往常一般后,才安心掀盖啜汤。
也不怪他如此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虽说他与萧照临的说法是,谢翊绝不会为难他,但他知晓,他在吴郡的所作所为,除了是在有违圣意之外,也是有逆谢翊的意思。
而退一万步来说,在此异世,他可以不在乎皇帝对他的态度,却不可以不在乎谢翊对他的态度。
毕竟,谢翊才是这个世上,他第一个认同的亲人。
他有意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是在脑中排演待会儿他该如何回谢翊的话。
而谢翊也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等着。
半晌之后,盏中暖汤终尽。
侍从接过瓷盏后就立刻悄然退下,室内便只剩下谢不为与谢翊两人。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面对家长时会有本能的忐忑一般,在听到门声吱呀后,谢不为微有一颤,又不等谢翊开口,便主动开口问道:
“叔父,你会怪我吗?”
而他说话时,又不自觉缓缓垂下头,还在一直眨着眼,便显得心虚不已。
谢翊气息一顿,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六郎......唉。”
像是察觉到了谢翊这一声叹息中无可奈何的纵容般,谢不为当即抬首,对着谢翊笑道:
“我就知道叔父不会怪我。”
谢翊没有否认,只抬手揉了揉额角。
不知为何,在此明亮的烛火下,谢翊面上的皱纹竟
反倒愈显。
但还不及谢不为深思这究竟是何缘由,便听到谢翊重新开了口,颇有些语重心长。
“六郎啊,你知道,陛下最后为何会下令处置琅琊王氏吗?”
谢不为体会到了谢翊话中未明之意,却不解地问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与殿下将琅琊王氏的罪证通传了全国吗?”
谢翊先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这的确迫得陛下不好再将此事轻轻放过,可最关键的,却不是因为此,而是.......”
他言语微顿,眼眸却一抬,便有精光于其眼底一闪而过,“因为,颍川庾氏。”
谢不为双眉紧拧,“颍川庾氏?”
谢翊颔首,神色稍显肃穆,“王蠡若去,中书令之位便会成了颍川庾氏的囊中之物,那庾氏又岂会不乐见其成而又推波助澜?”
他再有一顿,却伴随着淡淡的叹息,“而这,是陛下不愿见到的。”
谢不为本欲问询皇帝究竟为何不愿见到颍川庾氏得中书令之位。
毕竟世人皆知,颍川庾氏乃皇帝母族,而皇帝又素来信任且重用颍川庾氏,甚至还将京口一半的北府兵交给了颍川庾氏。
可心念微转,他便想到了顾泰与他说过的,皇帝最重朝局“平衡”。
他不禁暗暗攥紧了衣角,又抿了抿唇,才迟疑道:“陛下是怕颍川庾氏在朝中一族独大吗?”
话出,又立即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