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黑瓦,飞甍雕梁,又掇山围池,一步一景,自有一番意趣。
不过,诸葛珊的院子却有些不同,比起其他院落的园林式的更贴近自然的环境布局,诸葛珊的院子单单从外面看去,就显得庄重严肃许多。
内里便更是如此,所有陈设布置,俨然有序,就连侍从进退,都好似丈量过脚步一般整齐划一。
谢家主母诸葛珊身着碧色大袖常衫头簪金雀钗,跪坐于堂内羊毛毡上,支肘撑额,正低头览阅案上的书卷。
其身衣裙面料十分柔顺平滑,即使是跪坐姿态,也看不出任何多余褶皱,两臂缠着的轻薄黄纱披帛随势垂委于席,衬得她的姿态更加庄重不可亲。
李嬷嬷引着谢不为缓步走到诸葛珊面前,低声唤道:“夫人,六郎来了。”
诸葛珊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了站在李嬷嬷身后的谢不为。
赤色的衣袍映入她的眸中,她柳眉微动,却也没说什么,只对李嬷嬷点了点头。
李嬷嬷便引着谢不为跪坐到了左侧席上,随后,领着堂内剩余侍从齐齐退下。
随着门轴“吱呀”,堂内忽暗,诸葛珊这才开了口,因着堂内有些空旷,门牖皆闭之下,声音莫名有些肃然,“我听五郎说,你不愿回会稽。”
谢不为这才明白,诸葛珊为何突然兴来教人将自己拎了过来,原来是谢席玉找诸葛珊告状了啊!
这个伪君子,现在是彻底不装了是吧!
谢不为觉得有些牙痒痒。
但他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现在还不能让太多人发现他与原主的明显不同,以免徒生事端,便学着原主面对诸葛珊谨小慎微的样子,垂头应是。
诸葛珊这下声音明显沉了下去,“是因为太子?”
谢不为还是低头应是。
“留下来做什么?做太子的男宠吗?”诸葛珊的这句话已明显有了愠气,但不知为何,能听出仍是在克制着。
谢不为猛然抬头,看向了诸葛珊。
虽然是他亲口与谢楷说了与太子心意相通的谎言,但哪里有什么“男宠”之意,也不知是一向看低原主的诸葛珊自行附会,还是那谢席玉添的油加的醋!
他嘴唇微抿,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见谢不为否认,诸葛珊反而更加生气,语中怒意再不掩饰,甚有嘲意,“不是?!难不成你还想当太子妃吗!”
还不等谢不为反应,诸葛珊再重重拍了一下案,震得案上书卷辘辘滚动,从案的一边滚到了另一边。
“你们陈郡谢氏从来风流,你父亲谢楷丢得起这个人,只要你之后安分守己,便能忍的你与太子堂然相好,可我琅琊诸葛氏却再没这个脸!你既顶着我诸葛氏外孙的名头,我便不允许你再如此自轻自贱!”
诸葛珊说的这番话,是大有渊源的。
陈郡谢氏起于玄谈,家风是任诞放达,至情至性,并不甚重礼法,若不是原主实在是个腹内空空,又要强出风头之人,谢家也不会觉得原主浮华放荡,相反可能还会觉得原主是承家风。
但琅琊诸葛氏,向来重实干而不好玄谈,可偏偏这两代子弟皆资质平平,无有大才者,便更重维系旧时名望。
也正是如此,谢楷尚能听得进谢不为说的他与太子心意相通的鬼话,原是将喜好男风归于至情一面,而诸葛珊却只想掐灭这有悖常理之事。
“是五郎跟您说的吗?”谢不为在案下攥紧了拳,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谢席玉简直是步步紧逼,眼看让谢楷赶他走不得,自己亲自劝说也不得,现在又来撺掇诸葛珊。
既然谢席玉如此不客气,他自然也不用掩饰什么,兔子逼急了还咬人。
现在他觉得,“嫉恨”当真是个好理由,即使他再做任何与原主行为不符之事,也不过是“嫉恨”谢席玉的种种行为之一罢了。
诸葛珊连连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若有五郎的半分才干,也不至今时今日的处境!”
诸葛珊在知道家奴换子真相后,还偏爱谢席玉并不是没有原因。
琅琊诸葛氏近两代无人,谢席玉这个外孙就是诸葛氏现今唯一的希望。
但偏偏,谢席玉不是真正的诸葛氏外孙,一切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原主实在无能,两相对比下,诸葛珊自然对原主厌恶至极。
谢不为忽然松开了拳,扯了扯唇角,望着诸葛珊的眼。
“母亲。”他喊道。
原主从未喊过诸葛珊母亲,皆是随旁人称诸葛珊为夫人。
诸葛珊一怔,神色顿时有些奇怪。
“既是心意相通,自非仅有情爱之事,母亲又何必认定我定是自轻自贱?”
诸葛珊的话语陡然没有方才那么锋利了,甚至有了询问之意,“那你要太子留你作什么?”
谢不为站了起来,身下的影子投到了诸葛珊委垂的披帛边。
“正如您所说,我是琅琊诸葛氏的外孙,我从未对您索要过什么,也未对您承诺过什么,但这次,您能不能信我一次。”
“谢席玉能做的,我也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