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乘川怔怔看着眼前的孩子。
他在一刻钟之前才想过,他的学生还是个孩子;要是放到古代去,甚至还未成年。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却在他年轻的身体里,藏了这样大的一个愿望——或者说是,这样强大的一个欲望。
路乘川蓦地想起德沃克奖对数学家们的赠言:你当对世界充满贪欲。
他这一刻,真真切切的在景长嘉身上见到了这样的贪欲。
他分明年少,分明只有一个人,却敢说“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这样一个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实现的目标,却是他人生的道标。
胆大,贪婪,无畏。
少年人通常无知才无畏。可他却是明知山路崎险,却依然无畏。
而最为荒谬的是,路乘川竟然觉得,他真的能做到。
他这个年幼的学生,他们最年轻的麦田奖获得人,似乎真的能摘下他眼望的旗帜,并将之带回家乡。
路乘川颤抖着手,轻轻拍了拍景长嘉的手背:“想法很好,但这很危险。你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不会的。”景长嘉笑着道,“我只是个纯粹的数学家。当我研究的是几百年后才能落地的问题,那我就是个最不接地气也是最没价值的科研者。”
路乘川看着他:“一定要去?”
景长嘉点了点头。
作为云中郡王时,他已然在弘朝见过那个时代的世界科研中心。
作为未来孤儿时,他也在全息网络里见过了未来的高等学府教育模式。
只差现在了。那块认知的蓝图,只差顿涅瑟斯。
他总该去顿涅瑟斯看一看,才能知道他们与对方有这多大的差距。
路乘川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他可以告诉景长嘉,你不用去,我们学校就有很多顿涅瑟斯回来的老师。也可以告诉景长嘉,你想做什么研究,想与什么人合作,学校都能给你请回来。
可这些话在胸口堵了半天,到底没有吐出来。
对于一个求真者,只让他听闻而不让他眼见,是一件残忍的事。很多事,也唯有亲身感受,才能知晓差距。
最终,路乘川只是抓着他的手,问:“准备什么时候去呀?”
“准备明年再说。”景长嘉笑眯眯地道。
“哦?”路乘川一惊,“怎么要明年才去呀?是哪里有困难,还是有谁不让你走?”
景长嘉摇了摇头,他柔和地说:“您不是说,我们需要自己培养的纯粹的科研人才吗?所以我准备用这一年再拿个学位。路院长,您不会拒绝我吧?”
路乘川一惊,随即抽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吓我一跳。想当我的研究生啊?那你可得好好准备,先回去写开题报告,写得不好我可不给你过。”
景长嘉依然笑得乖巧:“好。”
路乘川斜看着他,又说:“你既然要来,不拿个博士学位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学校对学生的要求,是两篇核心。我对你的要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是一篇顶刊。你可得想清楚。”
景长嘉点头应好,理所当然地说:“我要是一年毕不了业,那就两年嘛。让顿涅瑟斯等等,他们不会介意的。”
“你倒是自信得很。”路乘川心里彻底舒服了,“想出去的事,暂时先别告诉别人。我来给你安排。另外,我也不会给你安排别的事情,你交了开题报告,就好好做。要是遇到了困难,随时找我。”
他先叮嘱了,才又问:“准备做哪方面?”
“还是代数。”景长嘉说,“高维代数簇很有意思,也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先解决一些小问题,再回归霍奇猜想吧。”
路乘川笑了起来,他打趣道:“一直在这个方向,难道是想要做代数簇大统一的模型?”
景长嘉摇了摇头:“只是奇点解消的后续工作。”
纬度无法统一,高维簇就不会拥有统一模型。他们只能收回目光,找到一个等价类中的代表。而这个代表就是极小模型。
而解决了它,或许景长嘉一直在寻找的那座架在代数与拓扑上的桥梁,就多了一个地基。
“好了,回去休息吧。”路乘川拍了拍他,“但是别忘了晚上回院里和学校领导一起吃个饭。另外国家电视台想要约你做个访谈,院里答应了。”
他说完又笑:“我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们来说很烦。但难得一次,给老师一点面子。之后随你怎么躲起来都行。”
景长嘉跟着他笑,最后才问:“大长老那封信,我能回信吗?”
路乘川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回信,想写什么?”
“621所正在研究的辛式布局涉及的一些数学问题。”
景长嘉是这么回答的。
一颗雷炸得路乘川心跳久久没有缓过来。
路乘川知道无人泄密。621所的辛式布局有突破,也是早在二月份就传了出来的好消息。那些日子戴理整天喜气洋洋,过年赴约都多去了几场。
但他依然为景长嘉的数学直觉心惊。
他的这个学生,如果能好好的长成……
他凝视着景长嘉下楼走远的背影,心中只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