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了脉,然后道了一句。
“你这情形颇为明显了,妖灵多半一孕三载,我看你如今是有了六个月身孕了。”
六个月身孕于妖来说,刚刚开始而已。
可隔着竹帘,萧丛雪却打翻了桌上的碗筷。
他们从前一直想要上天怜爱,赐他们一个孩子,却不可得。
现在分隔两地,这个孩子却悄然来了。
这是什么?是上天对他们的怜悯,还是逆天改命的罪罚?
萧丛雪的目光颤着,再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她和妖医都没有察觉,仍旧看诊。
妖医瞧她始终只有一人,问了一句。
“你夫婿呢?有孕在身是很辛苦的,最好能有人帮你一下?”
她听了只摇头,转过来脸去。
“我在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没有。”
隔着竹帘,萧丛雪的心几乎被绞碎开来。
那天他一直跟着她,看到她总是嘴馋,但这些吃吃喝喝都不合她的口味,有的吃了没两口就吐了出来,他想上前扶住在树下呕吐的她,可脚步迈出又收回来;
街上有那么多人,三三两两,挤挤挨挨,他只怕她一个人逆着人潮无人护着,可想要上前,又在她回头之时,倏然避开;
最后跟着她走回了临时落脚的地方,房东来问她要不要续下个月的典租钱,她摇了头,“不必了,我下月就搬走了。”
她又要搬走了
这世间万千灯火,没有一盏是她的家。
萧丛雪心痛至极。
他像个影子一样地跟了她三天,到了第三日,他不得不回去了。
再不走,他怕他再也不能离开她了。
临走那日,他也曾冒出无数念头:就留下吧,那眠水爆发与他和她到底何干?他们就此离开,找个无人的地方生活,又能怎样呢?
可他是萧家的人,是萧氏一族最后的子弟,那眠水下面还有千万人等着他去救活,那些人里也有谁的妻子、谁的丈夫、谁的爹娘、谁的孩子......
每一个微弱的凡人,都在用尽最大的力气活着,为这世间点燃起万家的灯火。
萧丛雪走了,在悄悄地给他的妻留下一笔灵石后走了。
水月幻忆之外,贺兰亭早已僵着说不出话来了。
可萧丛雪的状态差极了,根本没办法摒弃掉杂念,来抽调眠水下的灵气。
甚至因为杂念颇多,被阵法反噬,一口血从肺腑里喷了出来。
旁的道友都惊到了。
“萧道长这是怎么了?缘何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阵法有异?”
不是阵法有异,是他自己有异。
他去看她,本是为了赴死作别,可却见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之后,这必死的决心动摇了。
他开始想做个逃兵,逃离这里,逃离一切,只和她和孩子在一起,将这一辈子过完。
可卦象预言,和祖辈立下的誓言,是悬在他头上的剑。
若他不抽出灵气,止住眠水,逆天改命。
那么一切又会回到这个预言之上。
她的宿命早就钉死在了出生之前,谁都能逃掉,唯独她逃不掉。
萧丛雪做下了最后决定——
他要把记忆抽出来,丢进眠水里,然后全心全意地,替她赴这场宿命之死。
那条曾走过无数次的去往眠水的山路,那天他走了好久好久。
山路上,有他背着那个不爱走路的人,留下来的一串重重的脚印。
树林里,窸窸窣窣地风吹林叶的沙沙声中,也有她路过时洒下的清脆的笑声。
而偌大的眠水大湖里(),他看去?(),眼前全是那条“大鲤鱼”鱼跃而出的影子,和她的喊声。
“萧丛雪,快接着我,我要像鱼一样跃出来了!”
少女曾无数次破开水面鱼跃而出,最后落进他怀里。
可这一切根植在他内心深处的最幸福快乐的记忆,就要被连根拔地抽出来了。
每抽一点,藏在心头的快乐都在流逝,只剩空洞与痛苦交织。
但他最后,还是将记忆全部抽出,在最后一丝记忆抽空之前,他轻轻地唤了那个名字。
“亭儿,你要好好的。”
下一息,所有的记忆被他彻彻底底地丢进了眠水里。
眠水之下,水月幻影戛然而止,关于萧丛雪的一切终结在了这里。
而剩下的,都在他死后,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城隍庙的石碑上。
他不是后来冷漠地不想认她了,他只是,把记忆留了下来,把肉身献给了一生的爱人和毕生的道义。
奔涌的眠水里。
萧丛雪的记忆幻光脱离九姬的控制,又向着他的尸身飘了过去,只是在路过贺兰亭的时候,那缕记忆幻光突然停住了。
慢慢地,它绕上了贺兰亭的手腕。
水中没有眼泪,只有贺兰亭惊颤不已地哽咽声。
她已站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她蜷缩着身子,她失声痛哭。
萧丛雪的记忆幻光好像他温柔的手,轻轻撩动起妻子的碎发,轻柔抚在她脸颊。
仿佛在说。
“亭儿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