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陷入一场长梦。
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乃是幺子,承祖业荫庇,便是一辈子好吃懒做也能衣食无忧。而他自小被父母兄长爱护着成长,自己又文武双全, 人也生得俊美, 说来是人间第一等的好出身了。
可李园旧人都知道, 自家小公子生来老成, 年幼之时, 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里,面上若有所思似的, 一待便是大半日,远没有寻常孩童的活泼。
父母问他在想什么, 他便睁着一双纯稚的眼睛,说自己梦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即便李寻欢的母亲也是出了名的貌美, 可是当她陪在小儿子身边, 看着尚且年幼的孩子慢慢勾勒出一张美人面, 李夫人原本哄孩子的包容神情却渐渐消失, 惊愕开始涌上她的眼眸。
到小李公子收笔时,李夫人的脸色竟有些发白。
家中世代簪缨, 她的丈夫文采风流,容姿卓绝, 当年殿试之时便被皇上钦点为探花。等小儿子出生之时,大儿子早就已经开始读书了,一样是惊人的聪慧, 过目成诵, 让他们夫妻二人喜上心头, 只觉一门五进士的李家有望再度锦上添花, 最好能教出个状元郎来,如此便能弥补昔年未能夺冠的遗憾。
大儿子的出色,甚至让她的丈夫说出了“夫人腹中无论男女,为夫都已然无憾”这种话——言下之意就是,即便第二个孩子愚钝不堪,只要有大的在,哪怕小的真是个二世祖,他这个当爹的也认了!
临盆在即的李夫人捂着肚子,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好笑。
她心知肚明,丈夫只是对大儿子满意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有此一说,不能当真的。以李家的家风,若腹中孩儿长大后真成了个纨绔,只怕自家夫君第一个就要冲上去请家法。
可是,有这样一个早早显露天资的大哥在前头顶着,作为弟弟的李寻欢确实要轻松些。
——他与兄长相差八岁,学的东西自然不一样,小李公子一字一顿念着“人之初性本善”的时候,大李公子已经写得一手言之有物的好文章了。虽然一人一个半日地跟在父亲身边,被他手把手地教导着,但诚如当年所言,好学勤勉的大儿子既然一心应试,那小儿子便是好玩好动些也无妨的。
何况李寻欢未必就比他的兄长逊色。
接过小儿子递来的画作,李夫人眼底震颤。
一门一姓能出一个神童已经是得天独厚,若是上下两代能有两个天才,更是要向祖宗叩首拜谢的恩德。可如果父子三人皆是如此呢?
若是幺子比他的父兄更加不同寻常呢?
“寻欢。”
李夫人暗自深吸一口气,把画纸放回桌上,这才能稳着手抱住小儿子:“告诉娘,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画纸上,只见画中美人银冠束发,衣着显然不同于中原,外露的一截纤腰看上去不盈一握,细白的脚腕上各戴着一只银镯子,上面缀满了小巧的银铃,聘聘婷婷地立在那,便让人错觉听见了叮当作响的清越之声。
最传神的却是那双眼睛。
李夫人凝目细望,却又很快移开视线:不过是小儿画作而已,她却觉得画中人的一双妙目神采飞扬,就像是那朵开在她衣角上的蝴蝶花,立刻就要从纸上振翅飞出来了。
“你跟谁学的画?家中何时来了这般打扮的人,你怎么不告诉爹爹和娘亲?”
李夫人满心忐忑。
自家孩子的学业,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清楚——小儿子刚刚开始认字,作画根本就没排上日程!
而这张美人图虽然没有背景,更遑论布局了,只有那姑娘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空白里,甚至因小儿腕力不足,落笔时更有些颤颤巍巍,笔锋断续,实在算不上佳作。可是工笔如此细致,连衣服上的刺绣花样都纤毫毕现,哪里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能画出来的?!
比起梦中相见,李夫人宁愿相信是这姑娘擅闯李园,凑巧被小儿子发现了,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然的话……
“我没有跟谁学过画。”
面对母亲慌张的追问,将将启蒙的小李公子面露不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先答了这一句,见母亲神色微僵,便不再往下说了。
李夫人更感焦急,却还是柔声道:“别怕,娘亲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
小儿子便只能据实答复:“我也还没有见过这个人。”
李夫人顿时心吊得更高。
什么叫“还没有”?
他竟然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见到这姑娘么?
果然小李公子很快又补上一句:“但是我认得她。”
“她的家在南疆,会功夫,能飞到很高的房梁上头,手上能飞出像星星一样的东西。”
小小的孩子侧过头,正对上画中美人的眉目,将那双他亲手画就的漆黑眼眸映入眼底,他轻声道:“我记得她的名字,她叫……”
“寻欢!”
李夫人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
她向来温声软语,小脾气小性子通通留在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她还没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