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姑娘最近忙着在做嫁衣。
她与欧阳先生从元宵节相遇,到他上门拜访、定亲,不过是费了一个月时间。在这个年头,如此仓促地托付自己的终身大事——
闪婚,少见啊。
江家表妹时不时地过来瞧她做嫁衣,偶尔会酸几句。什么“姨父去了不到周年,表姐就急着嫁人啦!”“表姐进门可要对先夫人行礼?”“表姐你有多少嫁妆?”“我的针线功夫不行,不然也来帮表姐绣两针。”
杨姑娘:哦,我看你挺能说的,跟外头的雀儿一般叫喳喳。
小娘子揉了揉耳朵,这样的话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爹爹去了,他若是见到她嫁给欧阳先生,不仅不会说她不孝,说不定还会替她高兴呢。
至于说欧阳修先头娶的夫人……人都不在了,她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杨姑娘觉得,自己把日子过好,才是头等要事。舅舅希望她嫁给做官的,因为这样能给江家带来荣耀,顺带提携一下她的表兄弟。她恰好遇上这样一个人,他的人品还行,当官,前程可期,先生今年过生辰才二十七岁,没有妾室和孩子。
像是水中的人抓着一根浮木,杨姑娘一下子就把欧阳修抓着了。
要是错过了这个,以后舅舅把她许配给四十几岁的小老头咋办?
杨姑娘一针一针地绣着,她的嫁衣其实已经做了好几年,爹爹在时她便开始做。她给自己做了一件青色的大袖衫,里头是一条红素罗长裙,再配上凤冠霞帔。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又嫁给当官的男人,穿这一身使得。
若是再富贵一些的家庭,小娘子出嫁那日会穿销金的大袖衫和罗裙。先帝下达禁令不许穿着销金服饰,可耐不住大家都觉得掺了金线的织物好看、气派、喜庆。结婚是那么重要的人生大事,姑娘只穿那么一回销金裙子,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杨姑娘有些遗憾,她没穿过销金的料子,只看别人穿过。那种料子的衣裳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灿灿的光彩,特别美丽。
她突然间听得有丫鬟过来。她抬头看过去,见江家丫鬟翠鸣捧着一只匣子,喜气洋洋地过来说话:“表小姐,刚才欧阳先生过来一趟,说里头有两尺布,还有专门给您的帖子。”
“谢谢你送过来。”杨姑娘笑着接过东西,“我这里还有些果子,你拿去吃吧。”
她指着盘子里的一碟蜜饯,任由丫鬟拿去分了。
杨姑娘打开匣子,等看清楚里面装着的东西,笑得跟云彩一样灿烂。欧阳修说是送两尺布,实际上是送了两条金粉描金的帕子,这样的帕子做不成衣裳,系在腰间却是增色不少。
他这般聪明,只一条帕子而已,没有违反禁令。
欧阳修:结婚用的三金,金钏、金镯、金帔坠我都买不起。我好不容易弄了两条金粉帕子,不能让媳妇失了面子。
杨姑娘洗干净手,拿着帕子细细赏玩了一会儿,只觉得十分熨帖。她拿着帖子来看,先生说他已经定好婚宴,想约她明日试一试菜式味道如何。他定了六桌席面,留三桌给他的同僚和好友,另外一桌给江家亲戚,一桌给杨家亲戚。
杨家的族人在宋州(河南商丘),距离东京也是三四日的行程。若是老家有人出来,杨姑娘也愿意请他们吃酒。
至于欧阳修小时候就没了爹,十几岁的时候母亲也没了。他由叔父抚养长大,叔父欧阳晔在外地当官,未能赶来东京。男方家的亲戚没能来吃酒席,互通书信说了很多祝福的话。
欧阳修:剩下那一桌给我学生和学生家长。
他猜官家那么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带百十个人来吃他的吧?
杨姑娘拿着帖子,先去禀告外祖母江老夫人,说自己明日要出去试菜,并约定好回家的时间。老夫人很高兴,说:“灿灿去吧,可是欧阳先生到时候来接你?”
“是的。”杨姑娘抿嘴笑。
“我这里还有些体己,你且拿去,该花的花。”江老夫人偷偷给外孙女塞钱,“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好替自己置办一些嫁妆。你也不用内疚,我都分了好几份,有你表妹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
“婆婆,你待我真好。”
杨姑娘珍重地收下外祖母的礼物,老人家对她很好,是她在江家最喜欢的人。
次日,欧阳修把杨姑娘接出来试菜,院子里站着好一群人,可把杨姑娘吓了一跳。
她轻声问:“怎么那么多人?”
“不多,不多,若是我们成婚那日,还得有劳他们呢。”欧阳修指着每个人腰间的牌子,“这是四司的人,分别是帐设司、茶酒司、台盘司和厨司。”
杨姑娘听得半懂,“听着跟皇宫里的什么似的。”
可不?
欧阳修心想,这种办席面的路子跟皇宫里的如出一辙。他对着众人微微颔首道:“可以开始了。”
杨姑娘有点懵,开始什么了?
先是帐设司的小子把桌子抬出来,铺好桌布,又搬出来几扇屏风,相当于隔出几处吃饭的雅间。再是茶酒司的姑娘笑意盈盈地端茶上来,另外台盘司的人摆好碗筷。后头厨司的人最多,一阵猛火爆炒,浓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