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国地处秦岭以北,绵延过千沟万壑的黄北高坡,往西一直到辽阔酷爽的阿拉善高原。牧草肥美,牛羊活跃,同样也是北狄各民族相争的地方。 庚子年春,时过惊蛰。 轰轰的春雷伴着软绵绵的雨,正是万物萌生的季节。 此时养心殿北,怡神殿的雕花窗外春梅带雨,长势喜人,红红白白跃然于枝头。 可是司礼监大人温竺宴却无心欣赏。 温竺宴有心事,故而一夜未睡好,眼底的乌青一片郁郁然。 原因就在于三日前,皇帝欲拟旨封宋丞相的幺女为皇后。 谏官在大殿上便高呼荒唐,联合奏陈请皇帝收回成命,然于殿前长跪无果后,又纷涌行至太子行宫,恳请太子和太孙劝说皇帝。 西陵太子杨学遂素来身体抱恙,并不热衷国事,他揣着手只听谏官们言说陈词了一会便觉昏昏欲睡。将烂场子交给儿子杨策后,便起身进了内室休憩。 杨策年未弱冠而被册封太孙,时年不过十七岁尔。虽年少早聪,但皇帝于其首为君主,次为长辈,因此他在皇爷爷娶亲这件事上并无甚发言权。 此时朝中肱骨重臣皆跪在太子行宫,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谏官老臣在朝堂摸爬滚打弥久,杨策在他们面前显然不是对手。 只听老臣们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劝说着,“殿下,圣上封后本是西陵的喜事,更是臣等的喜事。只是宋氏女尚未及笄,圣上早已年过古稀,此命不收回,必遭万世耻笑!” 此时听着老臣的肺腑之言,杨策扶额叹气。 丞相家的喜雨妹妹,年纪比自己还小,何况又是一道儿长大,这孩提时的玩伴摇身一变成为自己的皇祖母。怎么听这事儿都觉如坐针毡。 “诸位……”太孙殿下正欲插科打诨,忽听外间竹帘掀动,只见守门的奉御①来禀,“太孙殿下,司礼监掌印大人莅临,还请接驾。” 杨策一喜,温竺宴来的正是时候,正巧自己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帮老臣。 他难掩愉悦,“众卿不若先与我一道接驾温大人,此事待温大人落座,而后再议。” 重臣见杨策形容灿烂,暗自唏嘘,“西陵太子病弱,太孙年少,现今圣上也色令智昏。恐怕西陵最终难免落得个宦臣独大的局面!” 虽心有埋怨,众人还是起身迎门。 司礼监掌印大人温竺宴独受盛宠,他的面子谁有胆不给?就算是太子、太孙,也得面上敬他三分。 奉御引着太孙出了议事殿,便见到温竺宴撑着一柄二十四股墨玉骨伞立身于如意门的影壁之下,玉面公子,玄袍加身,正是清朗俊逸的年纪。 任是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新晋的权贵,司礼监掌印。 此人哪有半分宦官模样,端的是谁家好儿郎的气度。 温竺宴隔着重重雨雾,淡淡给太孙行了个礼,他的声音疏远而威严,“臣带了圣上口谕,请太子、太孙两位殿下申时入宫,伴圣用膳。” 他语顿了一会,斟酌一番复而说道,“各位同僚且勿再枉论圣上决议,尔等众口铄金,言多必损丞相家的女郎名声。” 言罢,他温温润润地行了个礼,拢一拢金绣宽袍离去。 待他走远,礼部尚书郎隔空啐了一口,“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太监也敢自称为臣,谁与他算作同僚?真是贻笑大方。” 礼部尚书忠君尚古,生平最恨谄媚小人,在他眼里温竺宴就是蛊惑君王的宵小之辈。说不准,圣上要娶宋氏女,还有他温竺宴的一份“功劳”。 太孙杨策闻言状似警告地瞟了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勾起,“尚书郎说话还是得注意些分寸,掌印身居十二监之首,圣上呼之内相,可比尔等身份尊贵多了。” 礼部尚书闻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事实如此,无可辩驳,只好恨圣上被小人蒙蔽。 温竺宴撑伞独行,此番传口谕是真,更要紧的是截断老臣们的嘴。数张嘴一张一合,无意间就将宋氏女推上了风口浪尖。 行进宫墙间,见一年纪尚幼的小黄门被罚跪在舜天门外。他瞧那小童衣衫单薄,在料峭春寒中楚楚可怜,忍不住摇头轻笑,隧将自己的伞留给了那小黄门,自己顶着蒙蒙细雨独步归至怡神殿。 如牛芒般的雨丝尽数落在他的墨色圆领对襟上,路边的宫女倾身纳福,欲上前为他撑伞,温竺宴摆手拒绝。 宫女见掌印愈行愈远,没由来地感觉近来的大人愈发像一株苦竹。 司礼监监丞张德明往养心殿正送完票拟,回程路上碰到淋雨的掌印,吓得三魂散了七魄,提溜着伞就迎上前,“大人身子矜贵,怎么身边没有长随②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