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 月色如钩挂梢头,山岗之上茂盛的草木也在秋风之中泛了黄,当寂静的风吹过山岗,沈朝就会折一片树叶吹起故人的曲调。 因为先帝坐在那个千百年来从未有女子坐过的位置之上,所以才会有她这别样的一生。可这一切都随着先帝的死而随风消散,如同大梦一场。 梦醒之后又是漆黑得看不见五指的前路,漫长得等不到黎明的黑夜,就连燃起的火种也会在凄冷中逐渐熄灭,再不见一丝光亮。 前路究竟在何方?沈朝不知道。 就像她拼尽全力也拉不住那一片下坠的衣袖,好像每一次老天都在告诉她,承认自己的渺小、懦弱、无能。她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世间,她只能改变自己。 沈朝永远不会忘记她初掌监察寮的那天。 她怀着满腔热情,为平民百姓申冤,肃清朝野内外是她的初心。 可现实就是在一次次的打击中告诉她,你真的能够坚持下去吗?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有人当街鞭笞一年岁不过十三的少年,起因是要强逼其妹入府。 这本该没有任何悬念的案件,可只是因为这个‘有人’是兰陵萧氏嫡系幼子,一切似乎都变得荒诞起来。 沈朝怎会放任这人仗着权势竟要把那少年硬生生打死?围观的百姓都不肯走,他们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她自然可以息事宁人,以保全自身为重,可看着那一双双明明已然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却依旧充斥着希冀的眼睛,沈朝胸口燃烧的火焰告诉自己,她不想让他们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 沈朝亲手将这所谓的兰陵萧氏的嫡幼子,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押入监察寮按照本朝律法处置。 她听到了民众的欢呼声,她看到了几乎被鞭笞至死的少年眼里焕发的生机。 他问,“你是谁?” 她可以平静却骄傲地说,“我是监察寮的长官,监察御史沈朝。” 她的出现仿佛在告诉他们,公平正义是存在的,总有些东西是可以期待的,可以追求的,是人心所向的。 他在最后拼尽全力地向她问:“沈大人,如果有一日我能站到那万人之上的高处,你我能否坐下来饮一杯茶?” 沈朝笑着说:“当然。” 这件事本该圆满地解决,可惜天意最弄人。这嫡幼子伤势虽不重,但返家之后因惊吓过度夜半发起高热,竟没能熬过去,直接去了。 那也是个肃重的秋日,萧瑟的秋雨在盛京连下三日。 而她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宿,闷雷在天边炸响,像一把刀子在胸口来回搅动出淋漓的鲜血,直到滚烫炙热的心血都流个干净,只剩下生冷的,与这冷肃的雨水融为一体的冰凉。 沈朝是求一道旨意,求圣上治罪的旨意。此事是她一人所为,自然也应当她一人承担。 青石板的路凉得彻骨,整洁的衣袍浸泡在泥水之中只剩一片脏污。寒风中的雨丝如锋利的刀割过脸颊,刺得眼睛生疼,连膝盖也麻木得不剩一丝知觉。 可沈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是她酿下的大错,怎能让无辜之人来替她承担后果。兰陵萧氏的嫡幼子死了,总要有人来担这个责任。可为什么被抓下狱的是她的下属,而不是她? 御前内侍匆匆撑了一把伞走过来,靛蓝色的衣袍在茫茫大雨中都褪去了颜色。 “沈大人,快走吧,陛下不会见你。名剑固然难得,应当爱惜。但若是这名剑不好使,那还不如一把普通的剑。” 他尽管撑着伞,也只能遮住头顶这一小片天,四处而来的凄风冷雨依旧无孔不入地钻入皮下,刻入肉里,剜心蚀骨地痛。 沈朝抬头看向小内侍,雨水铺满她整张脸,早已分不清是咸涩的泪水还是别的。沈朝的镇定,沈朝的骄傲,沈朝的热情都化在苍白无力的双眼之中了无生息。 “求公公再去通传一次。”沈朝知道御前内侍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她知道圣上不会见她,可她还是偏不信命地一次又一次去尝试。 “沈大人,陛下已替你担下萧家的问责。你,你自己好好考量一下吧。”小内侍看着沈朝的模样都有些不忍,这也是他能提醒沈朝的最后一句话。 说罢,小内侍长叹一气,无奈转身离去。 御书房的门没有再打开过,圣上在御书房内待了一宿,沈朝在阶前跪了一夜。 直至天明,沈朝才起身磕磕绊绊地离去。 今天,是行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