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舅怀里赖了会儿,宋娇娇抬起头揉了揉宛若赤兔的眼,白嫩嫩的面庞,缀着点粉,如同三月桃李杏花。 她小手撑开玄天戌,要下地。 玄天戌轻轻将她放下,她便转身走进灵堂里,弯腰捡起供果,扶正火盆,扫去棺面的灰。 玄家二子未曾插手,那小小身影懂事地让人心疼。 玄烨侧过身,袖口拭过眼角。 她才五岁而已,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磨灭了孩子的活泼天性? 宁愿她三天上房两天揭瓦,云端都是脚印子,也不忍见这一幕。 玄蓉下葬在冬月二十七的吉时,宋娇娇连轴转片刻不离,入夜后困意盛浓。 她住的,是玄蓉旧居烟雨楼,分十三侍女,两位嬷嬷伺候。 裹着娘曾经睡过的被子,呼吸浅浅。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的侯府地牢却是灯火通明。 邢台上,男人通身血色,哀嚎声早已沙哑,他如乞儿哀求,“杀了我,求求你们给个痛快……” 身侧的男子,黑衣黑发,手中的刀子亦是通体乌黑。 刀子长短不一,宽窄不同。 每一次刀子落下,就会剜下来一块皮肉。 这肉薄如蝉翼,既不要人命,但却痛到疯狂。 他细致地像在雕刻一件绝世孤品,避开经脉骨髓,最完美地莫过削下成千上万片血肉而不死,俗称“凌迟”。 宋金仁以为祝杏花之死已经够惨烈,没想到轮到自己时,比死还要痛苦。 他精神恍惚,瞥着“刽子手”,他面无表情,根本不为他的祈求所动。 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划开胸脯。 宋金仁痛到颤栗,他咬着牙关,索性诅咒道,“宋娇娇,她就是……就是个怪物,你们会后悔的,会害得你们……家破人亡!” 话音方落,男子手上力道加重,一大块血肉撕下,清晰可见根根肋骨。 “啊——” 惨叫声惊天动地。 头七过后,江川侯府的白绫卸下,送礼的人陆陆续续造访,几乎要踏破侯府门槛。 早先到来的几人,老侯爷尚且亲自接待。 后来,干脆让管家堵在府门前,无论送什么稀世奇珍,文人墨画,一概不收。 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玄家再养个闺女还是养得起的,官场做派,不正之风,绝不让娇娇沾染半分! 当日,玄至澈与玄烨就自告奋勇,带宋娇娇在汴京置办行头。 千丝阁于汴京,乃至于整个东褚首屈一指的作坊,做出的衣裳,千金难求。 玄家倒是好,一下子购入了二三十件。 苏南的缎料,蜀地的绣品,西域的锦帛,东海的珠翠…… 宋娇娇从未见过这么华贵的衣裳,二舅玄至澈挑了一件蓝白相间的马褂,“这色泽与娇娇很搭,配上这琉璃小簪,甚好。” “非也,这玫粉色小丫头定喜欢,给她挑衣裳,又不是二哥你穿,不能全凭自己喜好。” “老三,你非得跟我作对?” “二哥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蓝色好!” “粉色好!” 两人吵嚷着,宋娇娇却坐在梳妆台前,晃荡着小腿,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眉心。 “小表姐额间的花,好漂亮……” 她不禁喃喃自语。 玄至澈与玄烨皆是一怔,拌嘴戛然而止。 他们只想着为娇娇好,却忽略了娇娇喜欢的是什么。 两人颓然放下了衣裳,玄至澈心领神会近前,“娇娇是想要面靥么?” 应该是吧? 宋娇娇点了点头,玄至澈便让家仆准备了颜料和笔。 “面靥呢,有很多种,二舅自作主张给你画一个,可好?”他执着笔,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将红色与白色均匀搅拌,调出了三月桃花的粉。 当笔尖落在额头,一丝丝浸凉,宋娇娇缩了缩脖子。 玄烨也不抢机会表现,笑道,“你二舅乃当朝太傅,墨宝值千金,他给你画的,那必然是当今世上最好的。” 是这样么? 宋娇娇端坐在镜前,她黑白分明的双眼紧盯着镜面,一笔笔的勾勒,是朵带着一抹鲜绿的芙蓉花。 好漂亮…… 宋娇娇捧着奶呼呼的脸,勾起了嘴角。 小奶娃的喜色,感染着两个大老爷们。 玄至澈趁热打铁,扶着椅背问道,“娇娇喜欢二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