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奥被人从监禁区带了出来。他的手脚全在拘束器里,没有被植入控制芯片。一种特别优待,但并不是因为他身份特别。在最后的时刻里,委员会对一切资源都非常吝啬。他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所有人都知道这点。就连弗奥自己也清楚,所以委员会就没再费那个精神。
负责押送他的人走在运输车两边。他们都假装很轻松,但是弗奥知道他们正在聆听。这两人的耳朵都很大,是一种末年出生的人——也就是大挤压突破最后安全边界后出生的婴儿——所独有的器官特征。
那不是自然的演化,随便计生部门承不承认。在大挤压的边界还未到来以前,群星毁灭之声已使得许多人精神失常。他们不得不设计一些临时装置来解决问题,但在照料婴儿的问题上又变得更加复杂了。没有真正的技术问题,一切都是成本问题。
对于弗奥自己,他的年纪恰好比那末世正式到来的那一刻早了一点点,因此他只使用一个简单的外挂装置。装置在他的逃亡过程中坏过很多次,他做了非常粗糙的修补,如今像个铁丝与合成布织成的半截帽子,就兜在他那瘦长憔悴的脑袋上。
按照管理规定,委员会本可以剥夺这个装置。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确保弗奥的思维完好更有好处。不过,技术人员还是对这顶帽子做了恰当的改动。它仍然能保护弗奥不受宇宙噪音的伤害,可同时也屏蔽了一切安全频率里的声音。即便说话的人就在他旁边,这暴徒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但是他们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无意义的呓语,或是有心的倾诉。永恒。有时他们听见他念叨这个词,像在念一段无用的咒语。螺旋般的永恒。颠来倒去的永恒。并不存在的通往终点的道路。宇宙之梦潮涌起落。能抵达的永恒并非永恒。
不是每个精神主义者都如此不可理喻。大多数人在被捕后会有机会同伦理委员会交谈。他们的言辞,无论是否幼稚、天真或狂妄,至少神智清醒。他们不是游离病人。弗奥也不是。医学检测的结果证明他是思维健全的。或许针对他的长期审讯使他产生了紊乱,不过,只要没有器质性病变,一切都可以接受。
他们带着这个呓语不断的人去了第六卷积扩张分析室,也就是通常被计算中心的人叫做“蓝房间”的地方。一间充满灯光而又永远昏暗的设备室。
这一天是早就决定好的,关于最后一个精神注意者的神经上传和原质销毁,时间安排已精确到了原子秒——虽然,原子活动的可靠性已不同于末世以前——计算中心和伦理审查委员会仍然在尽力保持秩序和规范。他们有义务这样做,对于剩下的所有人而言,维持最后的秩序已成为一种重要的支持,证明他们仍在正确的路径上,在寻找终结前的逃亡之道,而非无意义地空转。他们必须做。因为那是全部人的最后的愿望,或者说,最后的人们的全部愿望。从效益的标准而言,它既是伟大的,也是正义的。
隔音门一层层打开。弗奥被送了进去。整个程序并不复杂,他们把他安置在四十七号上传台上,扣上拘束带和传感器。柔性材料很快下陷,把他包裹在暗灰色的内质里。这囚徒没有抵抗,而是睁着眼睛凝视上方的声波分析器。
分析器上的蓝色图形正在跳动,按照切分器的显示规则变幻和涨缩。按照制造它的人的观点,这些变换体现着切分器此时此刻的思想状态(如果那东西确实有思想的成分)。仅从图形表现而言,它看起来确实像是活的,一团泵动的器官剪影,一个转动的眼睛,或是游动的薄鳍。
可是,事实上,这一切全出于观者的想象。计算中心偶尔会向外来的参观者展示这些分析器,用以佐证他们的研究进度尚在把控当中。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解释这些图形代表的数学、神经学或是语言学意义,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持这些阐释。切分器运行的规律还未被找到,正如计算中心的一位创始人常说的,失败是探索阶段的常事。
弗奥眨动了一下眼睛,终于注意到分析器旁边的高架上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壮无声的男人,块头很大,但并不显得臃肿,脸颊两侧向外突出,形成两个圆润的钝角般的轮廓阴影,使人感到他多少有些迟钝与偏执,他的目光却如灯光般刺亮。
他盯着那男人,对方也正注视着他。在这对视的两人旁边,朱尔与姬寻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观看这场审判。他们是这屋中仅有的两名陪审员,然而故事中的两人对他们懵然无觉。是的,有些被召唤回来的历史能察觉自身的虚构性,但那是种罕有的天赋。
姬寻环顾着整个房间。这是3050房中的一间,但他并没看到房子的主人,终末无限之城的伦拉,恰好与他旁边那位不老者的学生同名。不过这当然是巧合。尽管终末无限之城是无法计数的,城市居民们的初始姓名却很单调。重名没有丝毫值得惊奇之处。
“维斯,”他听见朱尔介绍道,“我想你应当认出了他。不过那时他还年轻。”
“我想衰老对你们已经不是个重大的问题。”
“我指的是性情。”朱尔说,“你会